第 4 章

1991年1月5日　　　　这两天天气晴暖，吃过晚饭，李芳又拉我去打羽毛球，被寒风苦雨困在教室宿舍一个星期，难得今天无风，该活动活动筋骨了，于是就爽快的拿出拍子。来到球场，我才发现自己穿的是拖鞋，懒得回去换，就抱着侥幸心理跟李芳开打，没打几下，为了尽力接李芳的一个偏球猛跳起来，结果脚一滑，嘴巴跟地面亲密接触，脸、嘴唇、膝盖都摔破了。李芳忙过来扶起我，陪我去医务室清洗伤口并上药。因我身上没带钱，她帮我付了医疗费。陪我回到宿舍，我对着镜子一照，见自己的嘴巴又肿又裂，左颊一大块疤，就哭丧着脸嘟囔：“我这副猪八戒的嘴脸怎么去教室，怎么见人啊？”李芳安慰我说：“怕什么啦，又不是很难看。”然后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走近我说：“这瓶云南白药粉有活血化淤生肌的作用，比万花油（医务室发的）好用得多，你消毒好后再一天洒两次在伤口上，会好快些。我现在帮你敷点在膝盖上，你没有出汗，今晚不要洗澡啦，受伤的地方尽量不要碰到水，这样不出几天你就好完了。”我感激地跟她道了谢，然后拉起床帘说自己想躺一下。　　李芳上了教室，我则躲在床帘后面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很是郁闷，不知怎么办好。捱到差不多到点上晚休了，无奈只好把头发披散下来遮住半边脸，低着头往教室走去。在教学楼前撞见柳依依，她可能见我异于往日怪样，就多瞧我两眼，然后竟然主动说：“盈盈，你脸受伤啦？不好意思见人，怕留疤对不对？这样吧，我家里有盆芦荟长了两三年，我过两天等你伤口结痂了拔一颗带泥的给你。你每天撕一片叶子擦伤口，你脸上的疤就会很快没痕了。”我好生感激，觉得这跤摔得有所值。跟着她低着头从后门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苗雯雯只是对着她的本子说；“盈盈，借你的圆规给我用一用。”好像没发现我有什么不同，到了下晚休，她整理桌面，无意中往我这边一瞧，才来了这么一句：“咦，盈盈，你怎么受伤了？”这真是一个一心读书，无暇旁顾的典范；不过这也说明我掩耳盗铃还真有点用处。还好今晚蓝老师没上教室，只不过我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的伤至少几天才能好，疤又不知什么时候才消得掉，我这个猪八戒头上插花，更难看了，怎么见人啊？烦呐！　　还好经这么一摔，我得以发现同学可爱的一面，也算是一大幸事。人啊，真的是很复杂很多面的咧，我以前太偏执了；太爱带有色眼镜看人了。李芳喜欢拍马溜须，我看不惯人家；有时还对人家爱理不理的；可人家从未计较过，今晚还如此热心还报。她的大度宽容可人愧煞自己！还有柳依依，一直觉得她高冷傲，拒人千里之个，故自己也在人家面前假扮冷傲，东施效颦，想想都可笑。看来我以后得换副眼镜，得用另一种眼光看人了！　　杜若帮我补课时，见我用手支在桌子上捧着脸，掩住伤疤，就忍不住笑着数落我：“你这样不是欲盖弥彰吗？我早看见你的伤脸了，今晚如果你像平时一样大大方方的进教室，我反而不注意；你一反常态鬼鬼祟祟从后门溜进来，我想不注意都不行。这么一点疤，也值得你费心思去遮遮掩掩，你呀，多花心思在学习上吧，别整天整这无聊的小事。”我给他说得很不好意思，讪讪的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强摄心神认真听他讲解。临走时，杜若说：“你若想疤消掉快些，就去药店买支芦荟胶来擦吧。”当我跟他说依依会送一株芦荟给我生肌去疤时，他呵了两声，然后补了“难得”两字，就走了。　　　　1991年1月28日　　　　放假了咯！下午考完英语我就打点好行李回家了：在学校呆腻了！不想在教室里听同学对题，不想被问：“你这次考得还好吧？……等等”而且我也想家了，自己有一个月没回家了吧。纵然我从小在叔叔家长大，跟爸妈弟妹还有些生分，可家总归是温暖的港湾。下了班车，天已微黑。在村口碰见扛着锄头从地里准备归家的三叔，三叔打趣说：“金凤凰放假回家过年啦！你爸你妈养了好多鸡鸭等你回来杀，今晚你有鸡腿吃了咯。”经过八婶家，八婶又招呼道：“才女放假了？你得了多少张奖状回来？你期考是不是又科科都一百分？”老天还得奖呢！还科科一百分呢！我这次期考除了总分120分的语文可能有一百，英语最多90分；历史政治地理最高应该不超过80分，化学可能有70分，物理数学应该勉强能及格。数学这次有两道解答题皱眉苦思半天也没办法下笔，而物理有两道计算题一字未写，其它的填空、选择、判断很多都靠蒙的；我以前的光荣历史一去不返了！我的辉煌不复存在！我已从学霸变成学渣！从凤凰变为乌鸦！这次回家之前心里就有些发怵，不知怎么应对对我寄以很高期望的父老乡亲。以前村人老听我妈吹我读书有多厉害：期期考试都得高分啦，每次都是全年级头三名啦。我不用考试都可以上杲城一中，地区三江一中如想考也是分分钟考得上的啦……等等。结果全村人都说我是文曲星下凡，是女状元！以后考清华北大就靠我了。邻村姓陈的前年有一小伙考上了北大，杀猪宰羊烧炮拜阿公全村同贺！个个认定他毕业后起码是县长以上！搞得我们村又眼红又不忿，以致大家都把目光锁定在我这个才女身上，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这个文曲星身上。谁知短短几个月我就从神坛跌了下来！我现在的成绩莫说考清华北大，就是考一本都有点难度。这样反差，我无法解释，其结果就是尽量少回家，平时不是没钱用，就是放长假才不得已回来一趟。再加上跟父母不亲，星期六日情愿盘桓在杲城的海岛、沙滩、港口或大街小巷、都不考虑回到这个我感到不是很自在的家。可这次不知怎的，我忽然很想念父母弟妹，很想饱餐一顿家养的鸡鸭饭菜而有点归心似箭了。　　一进家门，站在门口喂鸡的老妈就对着坐在门口抽水烟筒的老爸说：“盈盈回来了，老头你可以去砍鸡了。”跟着对着屋里喊：“亚远，快出来帮你姐拿行李，倒杯水给她喝。”长得高过我，变了声的亚远应声走出来接过行李，然后小声问我：“姐，你帮我买到象棋和围棋没有？我假期要靠它们打发日子啦。”我还没开口，从厨房端菜出来的妹妹静美就斥他道：“一天到晚都想着玩，家里的活没见你干多少，也还见你用心学过习。”小弟立即反驳：“我刚才不是洗菜了吗？你用心学习又不见你成绩好到哪去。”边嚷边帮我把行李提到我的房间。我从袋子掏出棋递给他说：“有空我跟你学两盘。”弟弟接过去高兴地吹道：“好，你跟我学，保准你不用几天就全会了。”然后又朝我的袋子里相了相问：“姐，你又带回了什么小说？有没有《倚天屠龙记》和《陆小凤》？同学们都说这两本小说特好看。”我边掏出《基督山伯爵》与《莎士比亚悲剧喜剧集》递给他，边说：“这两本比倚天和陆小凤还好看，而且更有用处，你先拿去看吧。金庸和古龙的小说一看起来就没完没了，你还是等读大学再看吧。姐姐都后悔看开头第一本而后一发不可收拾了。”弟弟刚想说什么，听见外面老爸喊：“开饭咯！”就捧着书和棋回了他的房间。　　吃饭时，老妈说亚远有些懒，特别是学习上，要我好好管管他，说我读书多，会讲道理；还说亚文各科都不行，也要我趁放假好好帮他补补。还让亚远好好向我学习，以后也考杲城一中，考大学。说如果我们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特别我能考上清华北大，那就不得了，村里谁也不敢小瞧我们欺负我们这个贫寒之家了。我苦笑说我现在成绩很差了，考大学都成问题，清华北大是想不敢想了。老妈却说：你可能一下子没适应过来，你读书那么厉害，人又聪明，一定能考上好的大学的。考不了清华北大，复旦中山也不错。我听了心里很愧疚很酸痛很沉重，觉得自已身上的担子好重，自己太无能，会让所有人都失望的。　　吃过晚饭，我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想抓紧时间好好补补数学。放假之前我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数学练习册，决定趁寒假有空都做一遍，不懂的都圈出来，等下学期开学再请教杜若。我还跟高二（3）班的惠丽师姐借了一本下学期的数学，准备好好预习一下。我以后选文科，物理就不管它了，管好数学都勉为其难了咯。希望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的数学真的能更上一层楼。　　上学期纵然有杜若这个名师辅导，我数学、物理下半学期有些进步；但愚笨脑子不开窍的我这个扶不起的啊斗还是跟不上大家的步伐。两次测验分数都不见提高多少，而期考出题偏深，更是考得一埸糊涂。还好杜若有耐性有涵养，并没有表现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要不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浪费他的宝贵时间了。上次他讲求反函数的一题，讲了半天我还在挠头，见他有点不耐烦，我就腆着脸问他：“我是不是特笨啊？”他怔了一下反问：“你觉得自己很笨吗？我可不喜欢教笨蛋。你英语文不是连我都自愧不如吗？你只不过是左脑不够发达而已。□□、吴晗、钱钟书等人数学都不好，我敢说他们笨吗？你啊，不要胡思乱想，平时有空就多做些题，多预习功课；不懂就问，我乐意做你的良师。我相信你如果能照我说的做，你以后会有很大进步的。”很感激有他这样一位良师益友。我决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一片苦心的。我假期会每天花两三个小时补数学，一个月补多几十小时，相信会有些效果的。　　　　1991年2月15日 　　　　今天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弟弟就过来敲门喊我出去吃早餐。昨夜一整晚的鞭炮声吵得人根本无法入睡，特别是十二点一过，密集的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我三点多钟好不容易才睡着，七点多又让弟弟给叫醒。昨晚他得了50元的压岁钱后就跑进我的房间央我今天带他去杲城看海、逛街；妹妹也说想去玩玩，于是便约好今早八点一起骑自行车出行。洗漱完，妹妹已经布好菜，舀好饭等在饭桌了。有时真觉得妹妹静美更像姐姐，她比我懂事，比我勤快、比我孝顺父母；从小到大都是她让着我，我这个做姐姐从没让过她；她性格也比我沉稳得多。而弟弟这两年一下子窜高，前年还在我耳朵，今年就比我还高了。老爸说他这两年变得爱顶嘴，变得少话了，这应该是青春期的症状吧？　　今天的杲城到处人山人海，我们先到人较少的麻黄滩上去拣贝壳。因去得晚了，人多了，贝壳没有多少好看的了，不过弟弟妹妹捡得不亦乐乎。听他两个说捡回去要制小鸟、笔筒送给同学，弟弟妹妹的手还是满巧的，不像我笨手笨脚的。去年生病时，妹妹送给我的一千个千纸鹤做成的风铃挂在我的房间里就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每当我学习累时，我就习惯性站起来一个个的观摩；还有她送给我的用我送给她的贝壳做的心型花蓝精巧可爱，另外她跟弟弟用贝壳制作的小猫小狗小猪小免等等还真给我们的房间添色不少。而弟弟自己削木头□□□□也是似模似样的。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啊。我比较幸运跟了条件较优越的知识分子叔叔，得到比弟弟妹妹多得多的教育资源，故早慧，故给人一种优秀、出众的错觉，如果我养在闭塞农村的父母家，我的各方面表现应该比不上弟妹的。不知不觉，我们从家里带来的三个黑色塑料袋子已装满，手表上的指针也指向了十一点，我便催促弟弟妹妹离开麻黄滩往它处去。在沙滩行走时，弟弟见有烤螃蟹卖，就说想吃。妹妹斥他：“你有一分钱就乱花！你－－－”。我拦着妹妹：今天过年，又难得出来一趟，他想吃就让他吃吧。”然后问买蟹的多少钱一碗，觉得五元一碗还可以，就要了三碗，刚想掏钱，弟弟说：“姐，我来给，我请你们吃。”我便含笑说了一句：“好啊，呆会我请你喝椰汢。”很喜欢弟弟的爽气。　　吃过午饭，经商讨后，我们一致决定去海滨公园转而不是到街上去乱逛。将近公园，将袋子托管好后，正欲往里走，冷不防跟旁边一坐在海产工艺品摊前的一圆头圆脑的小伙目光相碰。定睛一看，原来是向北辰！我俩同时笑着打招呼：“新年好！”。然后我笑赞他：“你好勤快，好懂事呃！大年初一还帮家里卖东西。”北辰有些不好意思：“今天人多，家里忙不过来。”眼睛四围张望一遍，又嘟哝了一句：“这个点啦还不见有人来换，好像我不会饿一样。”我忙说：“你想吃什么？喝什么？我帮你去买。”北辰似乎正等我这句话，递过来一张二十元钱并指向右边说：“那麻烦你到那边的昆记帮我要一份快餐和一瓶椰汁吧。”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迈步就走，回到看见一大帮男女老少围在摊前，妹妹手脚麻利帮他打包物品，弟弟则有模有样的向一阿姨推销一款风铃，没点羞怯拘泥。等北辰他们忙完，我将盒饭递给他，他要给我钱。我说：“不用啦，上次去东极岛，我们大家受惠于你家太多了。”他转而要赠我们每人一个工艺品，让我们挑。我跟妹妹坚辞不受，弟弟倒是不客气的要了一个贝壳小熊。　　进到公园里面，弟弟对繁花、绿树、浮雕、碧海等美景视而不见，毫无兴趣。蔫蔫的跟我们转了一圈，就说要到沙滩上去玩沙子。途中见到有骑马拍照的才来了精神，嚷着要拍几张照片送同学，说有两个要好的同学退学去外面打工了。我跟妹妹说：“你下学期也要毕业了，你也拍几张送同学吧？”妹妹点头应允。于是弟弟拍了几张搞怪照，妹妹也规规矩矩照了两张。见到快艇，弟弟又眼巴巴央我说：“姐，我长这么大都没坐过，我们坐一回嘛。”见我答应了他，就蹦蹦跳跳的上了艇，转了一圈回来，才心满意足的玩起沙子来。一直玩到下午四点我们才兴尽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