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掌柜是个实在人,这也是谢微看重他的原因之一,此外就是在首饰行多年的从业经验。 京中居不易,生意亦是如此。珍宝阁原是谢家在京中最赚钱的铺子,谢氏夫妇偏爱女儿,才会执意给她陪嫁。这家铺子不是祖产,原是谢微母亲陪嫁来的,谢家其他人也无话可讲。 当初一间小小的铺子,到如今发展得颇具规模,离不开谢父的商业才华,朱掌柜也是功不可没。 待到朱掌柜神魂归位、心情平复之后,谢微方才细细询问了京城之中享誉盛名的能工巧匠,尤其是近年来的后起之秀,创意构思多有巧思妙想、与众不同的。 朱掌柜在这行当多年,一应事宜皆烂熟于心,略加思索后就回禀道:京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冒头不过三五年,手艺精湛,有口皆碑。各家掌柜都争相聘请,那人却不愿屈就,一年到头就捡他尚瞧得上的活接上几桩,或许只是为了赚些银两维持生计。 这般古怪,偏偏名气倒是渐渐响亮,有几件出自他手的珍品,甚至辗转流进了连宫中,连贵人们身边伺候的人,偶尔出外采买时,也有跟各大铺子掌柜打听此人的。 谢微听完,问了此人几句品行,心中已有了决议。她买下的铺子的那条街上,屋舍皆是新的不必修葺,不过是要重新布置,此事交与朱掌柜去办,不出十日就能收拾得像模像样了。 珍宝阁中的格局布置也要相应调整,在醒目位置辅以宣传,让主顾们知晓有这么一间新铺子开业酬宾。若无珍宝阁的背书,即便噱头再足,恐怕也没有贵妇人愿意踏入千金难买阁。这也是谢微心中想过将千金难买阁与谢家的产业分隔开来但终究打消了念头的原因。 何况,她自忖没有一手遮天的能力,可以让人探查不出一家铺子的幕后老板。 同样的,她也没有能力操纵一场声势浩大的炒作,令一间籍籍无名在京中毫无根基的新铺子成为引导潮流的典范。或许还是有些捷径,比如寻找多位能在京城呼风唤雨的贵妇人为她做形象代言人。 然而综合利弊考虑,她觉得,还是认真做个正经的生意人。 至于那位古代的设计大师兼手工艺术品匠人,她没有立刻使人下帖子去请,而是回到家中整理出了四匣子珍宝,让程蕙亲自带上见面礼,与朱掌柜一道去登门拜访。 程蕙被姑娘的大手笔给惊住了:随手打开两个匣子,一匣明珠,一匣宝石,单论那满匣的宝石,小如指盖大若雀卵,灿烂华美无比。 饶是程蕙在谢府见惯了富贵,犹是愣住了,脱口而出:“姑娘这是……”无论哪个匣子都价值万金,若说是聘请巧匠之用,未免惊世骇俗。 “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既要请人打造首饰,若缺了珠宝金银,莫非凭空生造不成?” 程蕙怔怔地瞧着匣子宝石,忍不住叹道: “姑娘倒是舍得。” 谢微瞧着那匣子珍珠,悠悠叹道:“原是不舍得的。” 若串成珠帘悬挂,想来是极好的。再不济,也可以用来打弹珠玩呀。 这样败家子的心思不过是顽笑话罢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些珍珠浑圆润泽,若论单个也未见得难寻,偏偏上百颗大小仿佛的聚在一起,当真让人爱不释手。 温润柔和的光泽,散落在案几上流光溢彩,碰撞时清越的声响,胜过檐下风铃。 朱掌柜笑呵呵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人对着那几匣子珠玉发愣。那是个瘦削木讷的青年,望去还不到三十,若非相识,怕是无人能猜出这位就是近年来在京城中声名鹊起的巧匠钟木。 回过神来,钟木问道:“这是托我打造首饰的?”怕是十年也打造不尽。 程蕙上前一步,略略一礼后,转述了姑娘的话:钟木可以自行决定打造的首饰种类及款式。但要约法三章: 一是所有款式的首饰,一式一件,绝无重复。即使款式相近,细节也要有明显区分。二是成套定制,每一套首饰都采用相同材质,搭配相宜,方可使佩戴后相映成辉。三是十二套首饰一个主题,款式千差万别各不相同,但必定要有能一语道破的联系。 那人看呆了眼,也听得愣住了,沉吟片刻过后,竟是大笔一挥,果然地在文书上落了名。 程蕙百思不得其解,这么苛刻的条件,究竟哪点打动了那人,竟然令其干脆地订立了文书,愿为千金难买阁效力,且在文书生效期间内,绝不另外接洽私活。 而原本五年的合约,钟木主动要求订立了十年。 谢微莞尔,倒是个不怕折本的。 事已定,人总要见上一面的。于是,让掌柜的依那人所请,待新铺子里外装饰一新后,就尽快安排会面之事。 程蕙回来复命后,忍不住悄悄问了姑娘一句:那人究竟是看上了文书中所拟定的报酬丰厚,还是对东家另有所求? 谢微知晓程蕙在算术上虽有天分,但在人情世故上未必称得上练达。昔日在谢夫人跟前办事,看似婆子丫头在她跟前都服服帖帖,其实多半看在谢家大夫人的面上。程蕙恐怕不能给夫人长脸,整日里端着,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古板严肃模样,久而久之,人人都道蕙姑娘越发沉静稳重了。 而迈出家门,与外人打交道,却还需懂得识人,这就需要旁人多加点拨了。在程蕙眼中过于苛刻的条件,偏偏才是真正打动那人的。 那人看似不求名不求利,为人又孤傲不合群。 然而人不求财,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人不求名,虽生一世而碌碌无所求。 不是不求名,而是所求之名太重,因而无人能给他,所以他始终在等一个可以一飞冲天的机会。 谢微或许不是那个贵人,乃因身份所限;然而,钟木等了太久,终于出现了一个可能懂他的才华志向的人,于是不愿就此错过。 谢微仅听朱掌柜形容,对那人的性情最多只能料得三分。但一见之后,就有七八分把握了。 见礼后,钟木即出言相询:“承蒙不弃,示以重宝,敢问一句,为何是钟某?” 谢微不答反问:“众家首饰铺争相聘请,为何先生唯独选中千金不买阁?” 钟木沉默不语。 谢微又问:“先生见过那几匣珠玉,心中是如何品评的?” 这是钟木的专业领域,他当然不会不答:“质地上乘,大小适中,正是制作首饰的佳品。” 谢微一笑,道:“世人重珠宝,多为价值,少有人能一眼仅瞧见珍宝的美丽。天下首饰商众多,铺中琳琅满目,多是庸俗之物,少见有灵性的佳品。只因注重珠宝的价值、金银的分量,而忽略了首饰的本质。” 钟木怔住,品味再三,方才问道:“东家想要的,是推陈出新,看重首饰的新巧别致?”但见主位上的女子噙着一抹浅笑,缓缓摇头, “我想要的,是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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