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汉子咧着嘴,笑嘻嘻地说,“陈大伟,你咋不告诉你娘你把摊子给赌输了呢?”  他话一出口,花婶儿吃惊地看着儿子。    陈大伟身子抖嗦着,闷闷的声音从手掌心传来,“刘哥,别说了。”    其实陈大伟并不是真的把摊子给输了。    陈大伟这个茶水摊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他祖爷爷争气,在这方寸一隅之间给后辈打下这小小江山,又琢磨出和别处不一样的糕点手艺,平时也搭着买一些,就这样代代流传下来了。  直到陈大伟他爹开始经营的时候,这块地儿因为修建了宗亲王府变得炙手可热,茶水摊子的不远处又开了一家叫如意楼的酒楼。    本来小小的茶水摊子于酒楼是无碍的,坏就坏在酒楼是王妃派自己的亲信来打理的,王妃一心想要做得好看,在王爷面前给她娘家涨涨面子,于是买来各家各户的秘方,让自家亲信学会手艺。    他爹抵死不从,还约下了以手艺论输赢的誓约。    二十年前,他爹赢了。    二十年后,他输了。    陈大伟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桌椅,说,“赌约就是这个摊子。”    花婶儿恨铁不成钢,可是这又能怎么样,这件事情到底不该责怪儿子。    刘哥讥笑道,“我们大师傅可是说了,你家这手艺可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还不如早早送给我们,让我们替你发扬光大。”    在一旁的方一鉴算是听明白了,按理说这个誓约确实没什么偏倚,可是毕竟人家的家传,就这么轻轻松松赢走了……  这些话太复杂了,小昙没有听懂,茫然地看着方一鉴,“是说花婶儿的茶水不好吃吗?”    方一鉴尽量满足小昙的好奇心,“没有说她家的茶水不好吃,而是别人家比她家的更好吃。”    小昙高兴地笑起来,“那我们能去尝尝吗?泡茶水的人也像大哥哥一样大,还是越泡越厉害呢?”  方一鉴浑身一震,倒是被小昙提醒过来,对方或许厉害,但是如果他是陈大伟父亲那一位对手呢?天才总是很少,更多的人依靠时间的积累,或许经过十年二十年,才能准确把握一道菜的味道,火候,把它做到极致。很明显,陈大伟不是天才,而是后者。让一个普通的手艺人和一个年资越长,经验丰富的大师傅打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方一鉴看着大刘,笑了一下,套他的话,“之前输给了他的父亲,现在过了十几二十年,终于能够赢过别人的儿子,这大厨也不过如此。”    他好像说对了真相。大刘顿时不自在起来,还强自辩解,“至少说明他没有天分,不配做糕点。”    方一鉴说,“可笑,天底下这么多的人没有天分,例如你,依然好好活着,不能说明很多问题吗?”    大刘说,“至少我们大师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天才,没学过的糕点,做一次就会。”  方一鉴微微一笑,“我不信,不如打个赌,试试谁的天分高?”    大刘当然不能落了下风,接着他的话说,“那就赌啊,不过你这边的人可要我挑选。”  方一鉴故意露出因为常年练剑而带着厚厚茧子的手给他看,“你选吧。”    陈大伟和花婶儿也没什么意见,毕竟已经输过一次了,再输一次也没有损失。    大刘用十分挑剔的眼神环顾他们几个人。要选一定要选威胁最小的,陈大伟排除,花婶儿是普通的妇人,多多少少有点厨艺,也不行,这样看来只剩下方一鉴和小昙。  方一鉴一看就是个武夫,厨艺应该不高。    他又打量小昙。    意识到他的目光,小昙睁着大眼睛看他。  只见小昙拿着糖葫芦的手纤纤如玉,手上没有一个疤痕,这种完美,大刘承认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手漂亮到连指甲缝也十分干净,一看就是从未做过一点粗活的。    她身上没有厨师身上带着的油烟味,恐怕就连厨房也没进过……    大刘的目光游移在小昙和方一鉴之间。    方一鉴注意到他的眼神,心中一咯噔,大刘果然指着小昙说,“我选好了,就她吧。”    小昙不解地指着自己,“选我吗?是请我去喝茶?”  她话一出口,大刘心中更放心了:这姑娘脑子恐怕不大清楚……    方一鉴和花婶儿心里微小的希望也消失了。    其实方一鉴本来也是在赌博,就算选中了他自己他也不能保证能够赢过那位厨师,只是多多少少想为花婶儿母子做点什么罢了。    所以他也没有抱着什么期待,但看看小昙的包子脸,又有点不忍心:毕竟她连冷水都没碰过,到时候弄得一团糟,哭鼻子了怎么办?    他拉过小昙,叮嘱她,“你要代替我们去做菜,到时候我在你旁边,不会做的话就算了,千万不要勉强……”    小昙摸着鼻子,“是要我做菜吗?”她眼神懵懵的,根本没搞清状况。    方一鉴叹口气,好像真的还是太勉强了。    大刘回去之后就去告诉那位大师傅他们的赌约,大师傅没有迟疑地就答应了,地点定在酒楼的门口。    方一鉴和小昙,花婶儿还有陈大伟一起收拾了摊子,往酒楼走去。    陈大伟情绪更低落了,对他而言,小昙是被他不小心连累的。可是他又不敢向小昙道歉。    小昙一个人走在前面,嘴里吃着没吃完的糖葫芦,甜丝丝的糖丝在嘴里化成糖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情绪波动。    到了酒楼门口,小昙看到这里早就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这些人都是大刘特意“邀请”看热闹的。  看到他们一行人,大刘笑眯眯上来迎接,“快请进。”    小昙之前就听懂了方一鉴的吩咐,顶着旁人好奇或打量的眼光走到正中央。  正中央摆着两张台子,台子上摆着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酒楼的大师傅是个面团一样的大胖子,他站在一张台子面前,神色倨傲。他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长得清秀的男子,大师傅指着男子说,“为了不让你们说我欺负你们,我就让我弟子和你们比比吧。”    男子拱了一下手。  这算降低了难度,虽然在方一鉴看来并没有什么用处。    大刘开始宣布规则:  现在书架上有一垒的书,随意让一个人上来蒙着眼睛摸一本,然后任意数出一个数字,双方就照着这个数字所在的页码做菜。    他说得简洁易懂,大家一下就听明白了,只有小昙还不在状态,拖着腮帮子追问方一鉴,“是真的让我做菜吗?”    方一鉴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让她不用在意太多,因为毕竟大家也没有抱着什么期望的。    小昙用惊叹的眼神看着自己面前的厨具。  在一刻钟之前,她还不懂做菜是什么意思,在一天之前,她还从没有吃过任何一种美食。    而现在,她却能够握着令人惊叹的做出美食的工具了。    她的手指拂过面前的厨具,这土包子样让站在她旁边的大师傅不由在心底暗暗嘲笑,轻蔑的感情更浓。    刘安是魏王妃的娘家人,魏王妃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他师父就在厨房做事了。因为师父心思灵巧,总是能够猜中魏王妃的喜好而得到了她的器重,后来魏王妃成亲,他和师父一起跟随她到了王府,对王妃一如既往。直到王妃准备建一座酒楼,他自告奋勇,跟着师父包揽了酒楼的事情。    刘安在做菜上很有天分,他师父二十年前输给陈大伟的爹一直是众所周知的耻辱,直到现在终于赢了陈大伟,心里这口不服的气才稍稍缓解。    而今天嘛,他撩着眼皮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他随手打发打发就是了,并且一定不要拿出全力,不然还会被别人说欺负了小姑娘。    很快他们要做的菜式就被挑选出来了,是一道金银馒头。  在宣布菜名的一瞬间,方一鉴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金银馒头属于鲁菜系,流传并不广泛,其中馒头大小一致,洁白光亮,暄软细腻,配上炼乳,十分香脆可口。  虽然对方也是第一次做这点心,可是他做馒头的手艺恐怕都甩了小昙十条街。    果然,刘安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只见他将面粉倒入面盆,盆中加入适量的温水,把面粉和温水和匀,他用力揉捏拍打面团,摔打在案板上,这种力度好似中医的推拿手法,张弛有度,不偏不倚。    刘安知道这些围观的人是看不懂的,为了表现他技艺高超,他使出一招玉面龙斩,这是一招花把式,好看而并没有什么用,他把抽成条的面团往天上一甩,打在案板上,小面团便乖乖地一个个躺在他面前了。    人群之中果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刘安洋洋得意地朝着小昙那边看去发现小昙十分激动地和大家一起啪啪啪地鼓掌。    刘安脸色顿时黑了,“你为什么鼓掌?”  小昙崇拜地把看着他,“因为你很厉害。”    刘安依旧脸色沉沉地,“你为什么不做?”  小昙顿时哭丧了脸,“我看不懂啊。”    她的意思是看不懂书上的字。    小昙的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围观的离得很近的人都听到了,大家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嘘声。    刘安洋洋得意,心里觉得自己这次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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