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绮君从袖口抽出一方手巾,替景瑜拭了泪珠,轻轻抚她额前碎发,道“妹妹乖,我回来了。”  “真的是......阿绮!”景夫人大叫着扑过来抱住林绮君,随即也是热泪盈眶,“真的是我苦命的孩儿,啊......”年过四十的妇人情绪难捺,叫喊着哭起来。“来,给娘看看,”夫人松开怀里的人,手捧住她的脸,一双泪眼仔细凝视,“是阿绮,是阿绮!”先前见儿子发疯似地冲出去,她虽有些担心,却怎么也不敢去想竟然真能将林绮君寻回来。两年里但凡是让景明知晓一星半点儿有可能的消息,他就总是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去找寻,一开始她还抱着希望,慢慢日子久了,明知是不切实际的消息景明也不愿放弃,她也只当是儿子的一心执念不甘放下而已,未曾想,这见惯了的行动,这从未有任何收获的举动,竟然真的将儿媳妇带回来了。她细细凝视林绮君,真害怕这只是一场骗局,不是真的。  景庄主内心也颇多感慨,他和景明交换了一个眼神,欣慰地朝儿子点点头。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咱们一家人,总算是齐齐整整了。”  在场之人不论是谁,皆因这个场面满心欢喜。林绮君尤甚,一方素巾受了泪水,攥在手里捏得皱皱的。  景瑜眼神落在林绮君手里,“姐姐用这方手帕,真是......”景瑜叹气,“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那是一方粗棉布制成的手巾,素净柔软,却是普普通通,一看便知是出自乡野农庄,全然不称林绮君的衣着身份。回忆起旧时,嫂嫂与她同做女红时曾说:“这条手巾是我在家时用的,用着的时候感到亲切。不过,锦州的手巾色彩饱和艳丽,花色也是十分好看,小瑜生得活泼,我给你做一方,适合你用。”在她的印象里,嫂嫂气韵清贵飘逸,该用丝巾方合衬,用着这粗布却也顺手,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林绮君含笑拍拍妹妹的手,“在外之时全靠着它才方便,其貌虽不扬,却是我一纱一线纺出来的,闲暇无聊之时也算是有个安慰。”  景瑜点点头,“我知姐姐手巧。时日飞去,看来姐姐开朗洒脱更胜以往了。”  林绮君点点头,“你若是有合适的,赠我也无妨呀。”  景瑜眉开眼笑,“小瑜记下了。不过有哥哥在,也轮不上用我的方巾,哥哥每个季节都给你做好几套衣裳,这些配件儿只会多不会少。”  景夫人命人端来饭菜,一家人围着小圆桌说话。  林绮君突然放下碗筷,深色暗淡道:“爹,娘,绮君有一事请求。”  景夫人道:“你说,什么都答应你。”  “我这次回来的事情,还请大家保密,不要宣扬,以免节外生枝。”  “绮君,你这次能平安回来,真是上苍保佑。如今你到了家,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不管是谁想害你,我们一定会向他讨回公道!”景庄主一杯酒入喉,“你是否还记得,当日发生了什么?是何人劫持你?”  “当日我独自在茶馆二楼的单间里喝茶,外面突然传来打斗声,我想叫人去看个究竟,甫开房门就被人打晕了,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潮湿的黑屋子里,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很难听到声音。后来,他们好像要杀了我,我被人打晕装进了一个麻布袋子里,醒来时......”    那是一个有些阴冷,露水浓重的夜晚。林绮君被马车的颠簸抖醒,发现自己被人装进了一个大袋子里,她心下已明了自己难逃此劫,万千悲哀凝聚,压得她发不出声音。  这是哪儿?自己要被绑去何处?大脑被疑问和恐惧占据,她无法思考,只听见马蹄踏踏,还有车轮轧过泥泞的声音。  马车驶得飞快,她禁不住颠簸而咳嗽,不知是否是错觉,马车好像稍慢了一些。这样跑了一阵,她听到有人掀开了门帘,接着自己便被提了起来,重重地扔在地上。  从袋子里传出一声闷哼,那人将袋子松开,天太黑她看不见他面容,却隐约觉得似曾相识。他朝她丢去一个包袱,“拿着这些,走,永远不要回来。”  他的语气冰冷得令人害怕,林绮君木讷地盯着地上的包袱,未有动作。  “走啊!”那人抬起腿来似要踹在她身上,但却在半空停下,转而用手狠狠在她肩上推了一掌、  “为什么不杀我?”  “你很想死吗?”  林绮君语塞,见他没有动作,“你真的不杀我?”  那人不理她转身上马,冰冷地眼神似利刃割人血肉,被注视者只觉被那眼神扫过之处皆有痛感,“永远不要回来,永远别进入锦州和丹阳,别耍小聪明,你若不走,我一定能发现,然后,杀你。”他抬起头望天,停下了手上动作,坐在马上。  林绮君悄悄将包袱一角攥进手里,等待着马上之人离去,她便好头也不回的跑开。可是那人没有走,一直坐在马上,她不明所以,只能小心提防着,继续等待时机。  “你不走吗?”林绮君问。  那人没有回答。  林绮君挣扎着站起来,歪歪扭扭转身离开。  “你去哪?”  林绮君讶异地回过头:“逃命。”  “天这么黑,你能跑去哪里?”  “那我就不走了吗?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可是你反反复复到底想如何?”林绮君有些恼怒。  “想做哑巴吗?”  林绮君回过头继续走,身后人又说:“等天亮了再走,不然你还没走多远,就得死在这里。”他说完拔出配剑,剑身闪出银色锋芒。  林绮君停住,靠着一棵树勉强站立。  这样过了一会儿,那人道:“你可以走了。”  他冷冷注视着林绮君离去的身影,天将明时决然地策马离去。    “我想了很久,实在猜不出那个人是谁,也想不到他为什么要救我,”席间的林绮君仍是疑惑,“但若没有他,我或许就不会得救。”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第二天午时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丹阳城下一个村子里,后被一户人家的妇人救起,歇了两天便离开,靠着包袱里的盘缠来到了安洛城下的一个小村子里,在那里落下脚来。  云初太远,她一个人难以翻越千里之遥;丹阳和锦州近在咫尺,她却不能现身,再者她身体虚弱,难以再支撑更远的路程,更何况掌握的情报实在太少,很难判断自己的处境如何,只能先躲起来。她躲在离王都三角最近的安洛城,等待着离开的那一天。“如果走得更远,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试过偷偷回来,却总是阴差阳错到不了:盘缠被窃,她不得不在一个作坊里纺布,做了足足一年才离开;身无分文,想要走几百里路回来,谈何容易?为了生计,她替人代写书信,后来遇上戏班子招个抄戏的人,这才算有了个稳定的落脚点。  为了保护自己,她改了名字,改了相貌,改了衣着,甚至刻意换了自己说话的声音,日夜提心吊胆被人追杀,日夜思虑着以何种方式才能回家。因为伪装的相貌,她受了不少冷眼,每每受人欺负,她总是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忍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家。  景明听完妻子的讲述,颤抖着握住她的手,痴痴凝望着她。堂堂云初林家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面对生活中的磨难,竟然也能如此坦然,谈论起来时一片风轻云淡,她实在心思纯良得令他钦佩。  他心疼她,却感觉仅仅是心疼配不上她——他想自己应该更加敬她爱她,因为她是这样一位奇女子。  “我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在顾忌我,所以现在只能保密,以防再有暗箭伤人。我有时会觉得不敢回来,也是因为我害怕,因为我们不知道究竟面临着什么样的对手。”  景夫人一口饮下一杯酒,内心五味杂陈。她是个孤儿,从小和师父长大,后来师父离世,她不得已只身行走江湖,一个女儿家独自支撑的苦处和难处,她深有体会。  “说得好!不愧是我周蕙仪的儿媳妇!”  她给林绮君夹了一只鸡腿,“来,多吃点,阿绮,你什么也不必怕,这件事我们自有办法解决,你只要在家里,安安心心地,就可以。明天我们去你姐姐那里,还有,你该回云初一趟,让你爹娘放心。”  “大哥和孔嫣成亲了,”景明给林绮君夹菜,“我刚刚从云初回来,就找回了你。”  “真的?”林绮君眼睛光彩闪烁欣喜问。  “当然。”景明笑意清浅,“贺礼我送了,咱们两个人的名字。”  待一家人好生吃完这顿饭,小夫妻俩回到房里。景明对林绮君寸步不离,一直守着,她笑:“我不走,真的不走,明天天亮了也还在。”  “嗯。”景明像个小孩子般点头,然后趁她将将坐下不备时一把拔下她头上的对钗。  她的头发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倾洒下来,只有两束细细的散落,一左一右,看着有些......失智少女般的可爱。景明林绮君嫌弃了他一眼,伸手将余下的发饰卸除。  景明不解:“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全部散下来了?”  “那只是刚刚出浴,随手盘起来的呀。”  “你真美。”  林绮君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你为什么嘴这么甜。”  景明俯身一吻落在她唇上,“和以前比更甜吗?”  林绮君双颊绯红,不说话,随手拿起梳子梳理肩上的头发。景明知她是害羞了,也坐下来,伸手摸摸她的头。  “还想尝。”  景明听到林绮君低声说话,但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啊?”  “还想尝。”她大声了一点。  景明哈哈大笑,“我没听到。”  林绮君睁大眼睛,又羞又恼。  “夫人,你这个样子,我会吃不消啊。”他突然抬起她下颌,深深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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