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前事

上穷山，世人更称碧落，道家所说第一层天，传说上穷山无时间流逝，终年白昼。虽已千年未下过雪，然山顶冰雪覆盖，终年不化。其上气候凛冽、寒风刺骨，视线所及之处无一草一物，皆白茫茫一片天地，非常人所能忍受。所以世间从未听闻有人登上过上穷山，甚至少有人知其所在，有人说它是神灵通天之地，位于世外。也有人说因它灵气鼎盛又经过千万年修炼已有了活气，所以在世间游走，并无定所。长此以往，上穷山只存在于传说轶事之中，世人更多怀疑只是说书人杜撰之语。　　　　大魏五十四年四月，上穷山巅。　　天煞白，茫茫白雪之中一女子身着单薄白衣起舞，长袖翻飞，衣袂翩翩，天地间并无音乐，只有女子衣裙摩擦之声和愈加急促的喘气声。折纤腰以微步，芙蓉斜面乌发墨染，倏尔抬首仰颈，双手抬起微露皓腕，一手从胸前滑落，女子眉眼低垂，转眄流精，光润玉颜。世间的美有很多种，女子该是那若仙若灵之美。可惜上穷山素来无人，无人有幸见得此景，若是有人看见，必定认为是仙人降世，实在世间不该有此景。女子脸色却越加苍白，一个转身竟一踉跄险些跌倒在地，眉间紧促，嘴唇咬得渗血，女子勉强站住又继续起舞，天地间就一片雪色，女子于上飞跃俯仰，呼吸越加急促，几度踉跄又勉力坚持。上穷山无时间流逝，但若以凡世间时间来算，女子已经舞了七天七夜。 　　寒风呼啸，上穷山一副山崩雪裂之态，气候更加极寒，大雪吹得翻涌，远处山丘有地动之势。女子精力耗尽，无力硬撑，跌倒在地，挣扎着想立起身却一次一次摔进雪里，嘴角有血缓缓流下，渗进雪地，这上穷山巅于今日终多了一种颜色。女子乌发披散，凌乱搭在胸前，眼神泛起绝望，又不甘又恼恨，泪光隐隐。女子又一次试图撑起，下唇早已咬破，指甲深入掌心，可拼尽全力也是于事无补。女子躺在雪里仰头望着天，情绪渐渐从眼中散去，轻笑出声：“罢了，尽人事，听天命。我此生也认命一回，这种死法也算壮烈，这个地方也是干净……”眼睛慢慢闭上，女子放松了身体，嘴角微微勾起，眼角却一颗泪珠滑下......　　　　上穷山曾经吸引了无数人找寻，因为其还有一件比它本身更为传奇的珍宝，名为天莲子。既能生死肉活白骨，又是天下至寒之物。相传千年前支撑天地的青冥山坍倒天降奇火，不熄不灭，延绵不止。大地呈燎原之势，世间一片涂炭，死伤无数，民生凋敝。就有一高人于上穷山求得天莲子，既以至寒之力灭了世间的奇火，又以生灵之力使草木复生，农田稻穗恢复生机，还天下一个太平安宁。　　　　距上穷山不远处的一个隐秘山谷，被火光映成红艳一片。布满山谷的花田、草甸燎成火海，山谷口茂密的桃花林成了阻止逃离的阎罗之地，谷中人躲避尖叫，武功好的想用轻功逃生却被无边无际大火吞没，这些世人眼里高深莫测的人此生第一次感受到无力和绝望，他们引以为傲的修行和智谋在这时毫无招架之力，因为，这是天火，这是天劫。无数带着紫金色的火焰从天上降下，打在这片本来美满安宁的土地上，打在这些高傲不群的人身上。山谷中心的祭坛上几位发鬓斑白的老人和一个端庄秀丽的中年妇人围坐一起，正在施咒抵抗，中心泛起阵阵金光。然而攻势猛烈，即使他们用尽灵力，身躯摇摇欲坠，金光还是越来越淡，甚至时隐时现，可见不多时这最后一片安土也将陷落。“噗”为首的老人坚持不住口吐鲜血狠狠摔在高台边的柱上。“大长老！”几人高喊，眉间更加紧促，不得不身子前倾维持平稳。　　老人勉强起身，将腰间一枚玉佩取下，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上面闭眼默念，那妇人看到此景，连忙痛呼：“不要！那可是你的本命玉佩！再试试，以我隐族百年功德为祭，定能换得一线生机！”老人看着远处的火光一片，毅然决然地将玉佩丢向空中，玉佩在空中炸裂化成轻烟，一时金光大作，轻烟渐散之处浮现串串符语，竟是佛经！梵音骤起，谷中四散慌乱的人只觉心中突然安定，平静下来心中一震，都立刻转向高台，眼中悲痛难禁。火光一时止住，高台上的人都慌忙跑向老人，平日严肃刚毅之辈如二长老都涕泗横流。老人无力地靠在柱上，看着天上的火焰暂时停止终露出欣慰之色，只是脸色惨白，原本黑白相间的头发一瞬雪白。 　　“灵女...蓁儿呢？蓁儿在哪？”老人似用尽力气问出一句，众人更是焦急，美妇开口：“大长老，蓁儿…不知去向。”“咳！咳！”老人情急之下更是呕出两口鲜血，身子更是滑下，二长老、三长老连忙扶住。“灵女她，她无力挽救，去了上穷山！”突然走上前一少女，少女面容英气，行动间本是飒爽英姿，然而此时衣衫染血，额前的头发也被血糊在了脸上，泪痕累累，跪在老人面前。“什么！”众人惊呼，“蓁儿她，怎能如此胡闹！她是我族最后的希望，她若出事我族，五族怎样承担！”老人望向远处，似在遥望上穷山之巅。“罢了，她虽是这千年难遇的天缘者，可也是我族少主，与族人共存亡，为族人生死也是应尽之责。隐族世代以天地为信仰，今日却是这信仰要灭我族…我只愿…她能成功”老人说完，眼中渐渐失了神采，头耷在柱上，仰面看着远处，手滑下，已无声息。　　上穷山巅，女子躺在雪地里，正回忆着十八年来种种，几欲昏睡。忽然嘴唇一阵凉意，女子轻启朱唇，将落下的雪花抿进嘴里，冰凉清甜。又是一片片，慢慢密集地落在脸上，手上。女子猛然睁开眼，空中竟飘着大片大片雪花，雪越下越大，山丘因刚才倾倒积雪滑落露出的荒地重新积上厚厚的新雪。“哈，哈哈哈，咳，咳！”女子一时悲喜交加，激动不已，生平第一次有难以置信似在梦中的复杂心情，刚刚隐忍不发的眼泪一时倾面而下。　　雪势越来越大，上穷山附近的村落也飘起了雪，村民们都走出家门观望，看到不远处的雪山都大吃一惊，自己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年竟然从来没发现附近有这样一座高山。　　女子伸手接住几片雪花，往天上找寻却没见那传说中的天莲子。想到此时族中不知怎样凄惨景象，心中坚定。抬手，运气，用尽剩余灵力，狠狠打在自己胸口！女子猛然俯下身，吐出一口鲜血，溅在铺散在地的裙摆上，狼狈不堪，仿佛七经八脉断裂，只觉一阵剧痛。女子长抒一口气，又是一掌打向胸口！然后忍住痛楚，似乎麻木不仁，一掌接一掌，招招狠戾，如同对至恨之人，毫不留情！终于女子倒在血泊中眉间显现出一朵花纹，那花人世从未见过，精致绝美，摇曳生姿，泛着金色光辉。容颜天成，顾盼遗光，周身灵气缠绕。只是若有知晓女子底细的人看到必然明白，天缘者，还原灵体，为灵气散尽、回光返照之相。　　天地间一时灵力大盛，大雪卷刮，空中肆意飞扬，上穷山过了千年光阴终于又见大雪。范围已不仅局限于周围村落，甚至相邻县、乡都受到波及。百姓都走到街上看这难得一遇的奇景，只见雪花围着山巅上下旋转，像是阵法一样包围着雪山。　　“难道是…碧落？”一个青衫木屐的中年男子望着雪山的方向，这样的情景，似乎只在师门传下的书里见过。雪为阵，天地为界，灵气生，天莲出。　　漫天的大雪之中，一滴晶莹剔透宛若水晶的水滴缓缓降落下来，水滴毫无瑕疵，镜面一样折射四周的白光，放出耀眼的光辉，像是从观世音玉瓶掉落，或是传说中广寒宫仙人的眼泪。女子伸手水滴浮于掌上，将腰间玉佩取下，洒上心头血，与水滴一起掷向远空。不多时上穷山巅巨响震天，山峰垮塌，雪丘坍倒，堆积的厚厚的雪层铺面而下，女子无力躲避，被大雪卷入，再无踪迹。 　　隐族山谷。突然寒风四起，烈火、寒气，天地的奇异景象在半空汇集。火势逐渐止住，寒风降到地上呈蔚蓝色的具象，拂过花田、草甸、农田、桃花树，荒败的山谷倏尔生机勃勃，桃花盛满枝头，瓣瓣飘下，花香四溢。族人一时呆楞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家园像不久前的突然毁灭一样又突然恢复生机，不知所措。祭坛上的人对视一眼，拼命跑向祭坛旁一座高塔。灯灭！“蓁儿！”妇人一声尖叫，即使刚才面对天劫也坚毅不屈的心性顿时崩溃，跪倒在地，几欲晕阙。“我尘万歌！愧对隐族先祖！”二长老一拳打在了旁边的柱子上，血从指缝里渗出，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