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川市检察院。 程诺开完早会,回到办公室,外面正狂风大作,快一个星期的恶劣天气没见消停,雨水噼里啪啦拍到窗子上,裹着街上汽车嘈杂的轰鸣声在暴雨里呼啸,顿时心情都变得浮躁。 拉起窗帘,程诺支起腿倚着办公桌低下头,人心越静,思绪越往清明处走。 前两天她和宋青兆一起去见过关丽,要了份出差时候警方那边收集的证据,思索着案件提起公诉的可能性。 走廊外响起一串焦急的脚步声,听着有些熟悉,程诺本能的抬起头,徐朗满头大汗扒在门框上喘着粗气:“老大,刑警队打电话过来说,黄平原的案子基本调查清楚,材料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现在就等着移交检察院公诉,让你赶紧过去再确认一遍。” 程诺不作懈怠,先去了趟杨维明办公室。 向杨维明梳理完整个案件过程,杨维明问:“你刚开始不是觉得这个案件疑点重重吗?都调查清楚了?” 程诺低头笑,然后抬眼直视他:“还没看见警察局那边后来的材料,我也不能确定,所以才来找您,虽然不管有没有疑点,把黄平原移交到检察院最后都可能是极刑,但我还是希望万一中间出什么岔子,您能别插手就行。” 想了半秒,杨维明明白过来程诺的意思,恍然大悟道:“你这是要尚方宝剑还是免死金牌?” “您就说给不给吧?”到底要什么程诺也没明说。 杨维明微微笑道:“真给你了,用不用还不一定。” 默了片刻,程诺说:“最好用不上。” 从检察长办公室出来,正巧遇上另一位刑侦部门的同事罗伟,罗伟碰见程诺殷勤的搭话:“程检,你这是准备下班了?” 罗伟这人,业务能力各方面其实都没得挑,但平日里喜欢做些溜须拍马的勾当,在领导跟前漂亮话大段大段的往外蹦,还全是大家闻所未闻的那种,愣是把程诺跟徐朗看的目瞪口呆。两人本来没什么交集,只一回,省里评优秀检察官,安川市只拨了一个名额,杨维明大笔一挥,在罗伟和程诺之间选一个,程诺对这事不怎么上心,随便整理了点材料就交上去,罗伟前后忙活了一段时间,最后当选的却是程诺,理由是程诺是安川市某起重大谋杀案的公诉人。 自那以后,罗伟就看程诺不顺眼,时有早会程诺的发言汇报,罗伟都要见缝插针地提出异议。不仅如此,后来罗伟接手的案件不是督办案件也是在市里有一定影响力的,长久下来,程诺对这人也就没什么好印象。 程诺朝他点头:“是准备下班了。” 走出几步,又听见罗伟说:“程检手上那个黄平原的案子要公诉了吧。” 程诺听出他语气里的阴阳怪调,只轻嗯了声。 “真好,这个案子公诉之后,说不定今年的省优秀检察官又能被程检收入囊中了。”罗伟说完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程诺,最后又扫了眼检察长办公室。 伴着罗伟这个意味不明的动作,两人之间的气氛淬裂开来,比外面的风雨更冷。 程诺眸色渐深如同染墨,声音里没有任何外露的情绪,眼尾挑着一丝清冷:“罗伟,你为什么当检察官?” 程诺走后,罗伟独自在原地站了片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讥讽的笑。 徐朗在停车场边等程诺边低头刷手机,脸上挂着笑褶子都要飞起来,程诺用文件袋轻拍了下他肩膀:“笑什么呢?” 徐朗把手机竖到她眼前:“欢颜兼职茶馆的表演,笑死我了。” 程诺看了一眼,身着长衫的演员单口相声赢得满堂喝彩,程诺跟着扯了扯唇,说:“赶紧开车,事情办完了就能去接你女朋友了。” 徐朗嘿嘿笑的更欢,欸一声扔了手机,开车往警局那边赶。 雨还没停,窗外草木行人,车流建筑,朦胧迷离的一片,从眼底到仓尘间铺天盖地的淅淅沥沥。 中途等红灯时,程诺突然问了句:“今天周几?” 徐朗答的爽利:“周三。” 程诺靠着车窗发呆,没再继续说什么。 到了警察局,刚进办公楼,社区矫正工作的司法员带着助理员,准备出去社区寻访,跟程诺打了个照面。 司法员:“你怎么来了?” 程诺让徐朗先进去,解释道:“黄平原的案子要移交检察院,我来看看。” 司法员点头:“这案子我记着得有一个多月了,终于要有结果了。”提起这件事,司法员不由得感叹:“好啊,给家属和那孩子,都有一个交代。” 程诺笑:“劳您司法工作这么忙还惦念这个案子。” 司法员摆手苦笑:“你们那忙才是真的忙,我们的忙哪叫忙。平时上上课跑跑社区也还没什么,怕就怕碰上几个脾气硬的,拿着热脸贴冷板凳,关键是人家还不领情,实在没办法。”说到这司法员他就想起前两天那事儿,一时记不起来名字,只说了个大概:“就上回你帮着申请减刑的那个,真没遇见过这样的,我把材料拿给他,好说歹说嘴皮子跟他磨了半天,就看了一眼,到最后还是没签。” 程诺敛起笑,舌尖轻舔了下唇,缓了会儿才问:“您说的是沈迟?” 司法员忍不住叹气:“这么多年我没见过比他更倔的。” 听完程诺往办案大厅瞥了眼,徐朗正从那头过来,无声的朝她做了个口型:“快点。” 收回视线,程诺说:“他这人就这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司法员当年的工作也是刑侦这方面,后来因公受伤转的司法所。从程诺最初找到他,再看现在的态度,蛛丝马迹的凑合在一起,早就嗅出不寻常的东西来,往深处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可心里总有点不确定。 程诺能有今天的成就,算他看着成长起来的,个中关系跟杨维明比起来远不到哪里去,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说一句:“程诺,关心特殊群体可以,但要适可而止,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啊。” 程诺领悟其中意思,盯着他看了半晌,没说话。 # 临近夜幕袭城,雨势才慢慢变小,商业街的灯火里点亮了城市一隅繁华,阴雨滞闷的厚重感在世间百态的儿女情长里变得缥缈,似乎整座城市都在等这场雨的离去,等着雨后不期而遇的浪漫。 江岳等不到雨停,索性坐进shadow柜台后边儿,拿着小碎钻和光面的原戒练手,他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捏着镊子的手抖个没停,好不容易把碎钻放到原戒预留的凹槽上,稍一用力,没把握好,碎钻又掉回到桌面上。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十六次。 江岳一扔工具,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到椅子上,扯着嗓子喊:“我再也不弄这破玩意儿了,眼睛都废了,还是进不去。” 沈迟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江岳仍旧坚守在台灯下,眯着左眼动作小心翼翼,浑身都是绷紧的,看那架势大有不成功不罢休的志向。 沈迟给自己倒了杯水,走过去靠在柜台上懒懒散散地逗他:“你头再低点,能跟那钻石一块镶到戒指上了。” 话落,钻石又没进去。 第二十七次。 江岳抬头,看沈迟一副闲淡的样子,恨不得挠死他。 但毕竟人家是专业的,还是压住火气问:“迟哥,你刚学这个的时候,镶钻用了多久?” 沈迟喝了口水,好心回想了下,如实告诉他:“我第一次镶钻的时候是排镶,六颗钻石不计热压用了十七秒吻合。” 江岳听完嘴巴张开半天没合上,你说你问他这个干什么,找虐。 沈迟看他这反应,没接着告诉他这是他七岁时候的记录。 他小时候就对这些珠光精璨的玩意儿有浓厚的兴趣,倒不是因为好看或者别的什么,只是单纯觉得一件首饰从样稿设计,再到执模镶石,最后的成品出来,说句矫情的话,他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深情在里头。 后来兴趣使然,领着他往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发现还真不是小时候想的那么回事儿。 小时候觉得精工细作的首饰任谁看来都是珍品,被叫时光的东西这么一催,才明白过来,不管流程多复杂工艺多用心,说起来也不过是道程序,往展柜里一摆,镁光灯一烘托,参观的人用自己的情愫不由分说的往上堆砌,到头来寻个能自我感动的意境,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去。 沈迟去看过展览,站在自己的作品前面,好像只有作品刚面世的刹那,心里能有涟漪般轻柔的触动,但也仅仅停留于触动,现在看来,只是个明码标价的冰冷物件。 洪流遥望,时光惹人抛年少。 江岳心下端着热情,满眼期待的问沈迟:“迟哥,我一直好奇,你学的是珠宝设计,但是好像你对玉石这一块更有研究?” 沈迟放下水杯,笑笑,淡声道“大学的时候跟教授后面跑,哪里有玉就往哪里钻,跟着学了点。” 江岳突的勾起诡异的笑,趴到沈迟面前:“那你说说,程姐的镯子为什么修了这么久还没还给她?” 沈迟微抬首,情绪淡冽的瞥他一眼,“她那镯子不是一般玉料,修缮起来比较麻烦。” 江岳不怕死的继续问:“老实说,迟哥你是不是对程姐动心了?” 说话间江岳牢牢的盯着沈迟,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被问的人平静的很,坦然跟他对视,透着懒洋洋的不以为意:“你说呢?” 这语气听上去,叫人实在猜不准,江岳没敢接着往下挖,兀自嘀咕:“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你对程姐跟对林楠楠不一样。”然后接着自顾自的跟他的碎钻作斗争。 对林楠楠冷淡,对程诺更冷淡。 那话怎么说来着,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了在乎的时候,就是自我否定的开始,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表面上的安逸平和。 指不定内心风生水起,默默攻城略地。 沈迟自然不信这个,无视江岳无厘的嘟囔,移开目光,商业街的灯光似乎更亮堂,吊着夏日的清新,燥热又温暖。 回了里间,沈迟靠回沙发里,阖眼不足半分又睁开,室内没开灯,望着满眼漆黑回想江岳方才的问题。 扯开领扣,沈迟从茶几上摸出烟,叼到嘴上,微一偏头,火光瞬亮,吸了半口,吐出一片烟雾,把打火机往桌上一扔,重新靠回去,闭眼,冥点烟火在指尖晦暗。 半刻,门被人打开,大片光亮倾泻到眼上。 “你怎么又抽烟了?” 沈迟睁眼,撇头看过去,程诺背光站在门口,灯光柔软,更显她眼里的深邃。 程诺垂眼重复,声音挟着风雨里的凉意。 “我问你,为什么又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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