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办案大厅外长廊尽头,专案组一行人聚精会神,走的倒不怎么快,时有缓下步子跟身旁的人低语交流。这是“黄平原杀人案“专案组的最后一次集体会议,众人脸上神色不似之前的紧张,还能互相玩笑几句。    宋青兆和程诺并排走在后面,姜海默默跟在两人身侧。    很快,办案大厅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助理员走到门后给专案组众人让路。等前面人都走进去,宋青兆侧身朝姜海递了个眼色,姜海会意,赶紧上前几步抢先进了办案大厅。    宋青兆从后面拽住程诺,程诺毫无防备的回身,对宋青兆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不满,姜海看了两人一眼,压着声儿偷笑。    宋青兆即刻放手,退后和程诺分开,两人各倚着半边墙壁。    “这案子公诉时间检察院那头定了吗?”宋青兆问。    程诺说:“就这两天审查公诉,应该快了。”    宋青兆:“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注意点身体。”    黄平原的案子属刑事督办,公众舆论发酵所造成的影响已经超过预估,公法检三方实际上比谁都盼着有个无愧于心的结果。    程诺抬眸,轻嗯了声,淡声,“你的伤怎么样了?”    宋青兆扶着肩膀微微活动了下关节,说:“好的差不多。下回局里有个篮球赛,基本能上场了,你有时间就来看看。”    纯属是没话找话。    专案的人已经到的差不多,姜海靠在门边小声打着电话,时不时往这边瞄两眼。程诺心里挂念会议,不住的往里看,宋青兆早就一清二楚她的心思,双手插进裤兜里问:“周六有时间吗?”    程诺低眉垂睫回想了下这周的工作安排,点头说:“应该有,怎么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宋青兆似是早有预料一般,笑了,“没事,我就问问。”    话落,姜海眉头深蹙地朝两人走过来,面色绷紧带着焦郁,脚下的步子比平时都沉了几分,出于职业警觉程诺和宋青兆立马觉得不对。    “宋队,程检,黄平原的案件可能暂时不能公诉了,”程诺和宋青兆双双紧盯着他,“又出现了更复杂的情况。”    专案组会议被取消,程诺同宋青兆和姜海直接去了刑警队长办公室。    姜海推开门,办公室里的小钱立即站起来,宋青兆抬手:“直接说情况。”    “今天早上黄平原主动提出要见我们,在提审的过程中,除了那起杀人案和毒品交易,他又交代了自己在十年前曾驾驶车辆导致车祸并肇事逃逸。”    宋青兆闻言本能的看向程诺,程诺的肩膀几不可查的微颤了下,问:“具体是怎么说的?”    小钱:“关于杀人案和毒品案,黄平原交代的很详细,唯独这起车祸,在讲述的过程中,他是模棱两可的态度,含糊其辞,一会儿说是,一会儿又否认。”    姜海思索过后提出自己的疑问:“会不会是黄平原知道自己数罪并罚死罪难逃,所以想通过胡说八道来延缓公诉。”    “不排除这种可能。”宋青兆说。    “不过既然他都交代了,就不能当没这回事。” 程诺接话,看向小钱:“十年前那起车祸有案件记录吗?”    小钱握紧手里的资料:“袁飞正在系统里调档案,现在他人应该在审讯室那边。”    “那就去审讯室。”程诺说完就跟小钱走了出去,留姜海和宋青兆两人在办公室里,姜海愣了一会儿,还是虎着胆子没耐住那颗八卦的心:“宋队,你——电影票送出去了?”    这还用问?眼前这情况怕是又要一阵忙的鸡飞狗跳,宋青兆的手指在口袋里攥了攥,电影票已经被捂热了,短促的笑出一声,气音听着就无奈。    眼都不眨的把票扔进垃圾桶,掌风带了下姜海的后脑勺,留了个潇洒的背影给他:“愣着干啥,工作。”    审讯室里,气氛凝滞而压抑。    袁飞登录公安内部系统,调取了十年前的车祸资料,不紧不慢的跟几人说明简况,除了袁飞的声音,无形的静默和垂暗的灯光,不断不断的把程诺往不安的深渊里推。。    “十年前的那场车祸,具体发生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左右,车祸导致一名十七岁的男高中生当场死亡,肇事司机随后逃逸。因为事路段处于整改期,没有监控和任何的目击证人,肇事车辆在距事故发生地两公里外的一段下坡路上被找到,报警的人说当时涉事司机正在车内睡觉,后来交警血液检测发现是因为酒精摄入过度产生的短暂昏迷。”袁飞说着顿了下,“后来这个案子提起公诉,肇事司机因为醉驾致人死亡并逃逸,罪名成立,社会影响恶劣,法院判处无期徒刑。”    小钱说:“坦而言之,如果黄平原交代属实,这极有可能是一起冤案,而十年前那位被判处无期的“肇事者”,已经白白坐了十年的冤狱。”    宋青兆和程诺听完,都还算淡定,其他三人等着下一步的行动指示。审讯室里只剩下空调机器运作的细微轰鸣,大家默契的不说话。    忽然姜海问:“宋队,要不要跑趟监狱把那个犯人提审过来?”    “不用了。”    程诺打断他们,伸手拿过袁飞手里的资料,上下扫一眼,抿了下唇才说:“当时的肇事者叫沈立川,法院判处无期以后他提出过上诉,但是在第二次庭审以前……”    越说越没声,程诺仿佛在兀自出神,好半天才找回意识:“突发猝死,原因不明。”    几人无不诧异程诺的话,睁大眼睛张着嘴面面相觑,只袁飞轻声说:“程检,我能不能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根本不可能是从系统里调来的档案,在场的人只有他是第一个接触到这些东西的人。    程诺扯了扯唇,这无力的笑没由得让宋青兆胸口像被人捶了一记,心疼的酸涨。    再说话时,程诺已经恢复如常,声线极淡:“我是那场车祸的亲历者。”    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十七岁的男高中生,他叫秦添。出事当天是他生日。本来,第二天他应该去警校报道的。”    十七岁的少年站在月光下,眼里的向往和憧憬比光还耀眼,手背在后脑勺上意气风发地跟她说着话,“等明儿去报了道,我就是缉毒警察预备役,你想再见小爷我可就难了。”    程诺问:“那蒋东泽怎么办,他离了你还能活?”    秦添叹气,“他爸妈非要让他学金融,那小子死活不愿意,跟家里闹着要复读,不知道这几天怎么样了?”    程诺跟在秦添身后,望着少年清瘦干净的背影,问:“缉毒警察这么危险的工作,你真的想好了吗?”少年的步子迈的利落,等程诺的下一句话:“不会怕吗?”    秦添的声音在暗夜里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看过那些被毒品害的家破人亡的事情,就不怕了。我要把每个毒贩都赶尽杀绝,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就算他们死了也要把正义从他们手里抢回来。”秦添沉声说:“我不相信死无对证。”    如果黑夜出自王座,就让光明从坟墓里出来。    秦添又问程诺:“你呢?出国的事宜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下个月的飞机。”程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撇了下嘴,“所以不是想见你难,是相见都难。”    秦添耸肩,晚风鼓起他的衬衫露出隐约的腰线:“那不怕,等小爷拿了第一个功勋章,就去国外到你跟前嘚瑟。”    程诺听惯了他的玩笑,笑道:“好,那我祝你得偿所愿,四时平安。”    程诺还在继续往前走,秦添忽的转身,程诺一米七的身高也只够到他的肩膀。秦添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刚好两人平视。程诺丝毫没有准备,两人鼻尖只剩一指的距离,每一根好看的睫毛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秦添眉宇间蕴着的隽朗正气,程诺看见了一往无前的血性勇敢,看见了少年蓄势待发的无限可能。    秦添的视线在程诺的脸上流连,从她的眉眼顺着侧脸缓缓而下,最后留于唇线的淡粉,看了许久,蓦地低头,发出一声清朗的浅笑,看着她的眼睛,温声说道:“那我也祝你,万水千程,风和日丽。”    那一刻的程诺以为,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如今,浮世三千的万水千程她已经走过半数,而秦添终究未能得偿所愿。在那个星光孱弱的夜晚,梦想的星宿在命运的齿轮卡合错误的一瞬间,被碾的分崩离析。    没有人说话,宋青兆低下头,程诺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长指捏的青白,接着说:“那条路确实在整改,几乎没有其他车辆和行人,秦添让我走在前面,他的钥匙掉在地上,然后他就回了个身…..”    他只是回了个身……    姜海迫不及待地问:“那程检你看清当时开车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问完就被宋青兆狠瞪了一眼,站到一边不敢说话,程诺见状,摇了摇头道“那条路没有路灯,很黑。司机开着远光灯很刺眼,我看不见他的正脸。”    宋青兆不想让她再回忆,示意姜海几人出去,自己留下守着程诺。    程诺会意,朝他宽慰的笑笑:“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个人情感而影响工作。”    宋青兆柔声说:“我不担心这个,我担心你。如果你觉得坚持不了,我跟局里打个报告,让你们院里换个人来。”    程诺拒绝,背过身去,双手撑在桌上,语气平淡:“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帮我提审黄平原。”她转过身,黑眸一片清明,还是那个干练的检察官,“就算沈立川死了,我也要还原真相,我不信死无对证。”    她和秦添,都不会信。    宋青兆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摸出烟,揉开打火机,低头,点上。烟雾缭绕间,宋青兆顿了顿,末了说:“我让姜海准备材料。”    其实他想说,偶尔你可以软弱一点。想了想又觉得不符程诺的性子,索性闭口不谈。    宋青兆从大学开始认识程诺,打心眼里觉得这姑娘不一样,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发现自己就这么喜欢上了,他以为女人总有时候是需要男人保护的,当然宋青兆潜意识里更加认为,作为一个男人,应该竭尽所能得去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但程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拧着那股劲儿,怯懦,无助,似乎都跟她没关系。    可就是这劲儿劲儿的能戳人心窝子,所谓爱而不得。算来算去,奈何桥黄泉路统共就这么一回,看者走吧。    成年人的世界。    #    黄平原手铐脚镣加身,已然一副破罐子破摔死磕到底的势头,眼神散漫,看着对面桌后的程诺和宋青兆,满脸无畏的不屑。    审讯外室,袁飞和姜海盯着里头,边做录像工作,边闲聊。    袁飞:“你说,黄平原说的是真的假的?”    姜海:“真的假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程检是真的有事。”    袁飞:“啊?”    姜海恨铁不成钢地一推他脑门,“你真傻假傻啊。”    袁飞摸了摸脑袋,一头雾水,继续盯着监视器。    程诺拿着之前的询问笔录问黄平原:“十年前那场车祸的肇事司机是不是你?”    黄平原翻脸不认账:“什么车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是不是找不到替罪羊就要随便拉个人下水?”    宋青兆敲敲桌子:“注意你的态度,老实回答。”    程诺翻到最后一页,“公安机关的询问笔录上有你的手印,你怎么解释?”    黄平原一歪头:“有人打我,我就认了。”    宋青兆轻蔑的一笑,指了指顶上的摄像头:“讯问过程全程录像,不是你说打你就打你了。再问你一遍,人是不是你撞的?”    黄平原有点不耐烦:“说了不是我撞的,你们要不信我也没办法。再说了你们可以接着去查呀?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程诺起身,走到栅栏两步开外,淡漠的看着他:“我来猜猜你的想法,你的其他两起案件马上就要公诉,一旦结果出来就可能是极刑,所以你现在随便说点什么,我们就得去查,查不清楚,刑罚就不能执行,你就能在这世上多苟活两天,对吗?”    就算心思被猜中,黄平原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倾身凑过来,半张脸掩在阴暗下:“是又怎么样,你能拿我怎办?我还告诉你,除了男孩子还有一个女孩子,幸亏那个女孩子没看清我的脸。”    程诺平静的看着他,声音艰涩微沙:“如果看清了呢?”    话落,黄平原扬起嘴角笑的狠毒,眼神狠毒紧锁着程诺:“我会毫不犹豫的撞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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