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八）

李今念跟着胖厨子艾格和小男孩走了，她别无选择。艾格背着她，李今念一开始很羞耻，不愿意，因为她太脏了，在地道里爬了那么多天，她衣服上到底都沾了什么东西，她自己都不敢去想。可是艾格不介意，她也确实没办法用一只脚走路，更没有力气走，她只能接受他的好意。　　趴上他的后背，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柔软，李今念觉得内心的创伤仿佛在一瞬间被抹平了。她以前也有狼狈的时候，并不是一两次，而是很多次，人生里她无数次被小坑小洼绊倒，让她觉得羞耻狼狈不知所措，可是从来没有这样温柔体贴的人伸出援手。而现在，她经历过那么可怕的几天，脏臭得仿佛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却有人不嫌弃不鄙视不嘲笑不无视，而是将无助的她背起来。　　　　可是随着艾格和自己说的越多，她身上的温度便一寸寸地褪去，她呆愣愣的。她已经知道自己离开了自己原来的世界，基本上没有可能能回去了。　　　　她从艾格口中知晓了这里不是地狱，而是另一个世界，她只是他们这里的居民见怪不怪的从其他世界来的“外来者”。艾格说根据他们的科学家的意思，他们所处的世界在宇宙中处于一种比较奇特的位置，也比较脆弱，因此总是会和其他时空其他世界产生交集，导致其他世界的生物进入他们的世界。　　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会不会也跑到别人的世界去他们不知道，反正过来的生物基本上没有回去的可能性，也没有本土人自称从其他世界回来的。　　　　刚听到这些的时候，李今念是茫然懵懂的，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萎缩成了核桃大小，几乎没有智商，所以别人说的话拆开每个字她都懂，合起来她却听不懂。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却只摸到了那半根臭掉的鸡腿，猛然间才反应过来手机不见了。　　她先是一慌，甚至下意识地想钻回那地道里去找，紧接着又突然沉默了下来。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已经相信了艾格的话，甚至早在艾格出现之前，她就已经隐隐感觉到她到了一个让家变得遥不可及的地方。　　　　趴在艾格背上，泪如泉涌，最后一次跟妈妈说话是那么无理，在她关心自己的时候将对方伤害，地震后她定然日日夜夜祈祷搜救队能将她找到，祈祷幸运之神能将她笼罩，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掘开地面，可是等待她的将是无望的每一天，她的女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也再回不了家，再也见不到她和爸爸了。　　　　巨大的悲伤和悔恨将她笼罩，恐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觉得全身都被抽去了力气，这么多天来一直支撑着她努力活下去的一口气好像就这样散掉了。她觉得这个时候那个笑面医生杀人魔拿一把砍刀朝她砍来，也许她都会坐着让他砍。　　　　在原来的世界里她就已经觉得人活着艰难，在没有她爱着和爱着她的人的世界里，她又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她又不是那些天之骄子，她没有灵活的头脑，没有很强的动手能力，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现在还只剩下了一条腿。　　　　艾格安慰她，“别伤心了，没事的，很快你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李今念没有出声，她觉得自己像一滩烂泥，艾格松手自己就能砸在地上一动不动。　　　　走了没一会儿，他们来到一辆电动三轮车模样的东西旁边，为了让它在地道内行驶，它很矮，五个轮子小而胖，艾格把李今念放在平板上，小男孩也坐在上面，艾格胖墩墩的身体往前面小巧的座椅上一坐，车轮立即承受了几乎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然后十分艰难地鼓着脸颊驮着他们三人往前走。　　　　李今念全身瘫软地坐在木板上，无力又绝望麻木地掉着泪，她感觉到身边那个小男孩似乎在看她。他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却有一种成熟的气质，不哭不闹，想必是在自私的父亲身边受了不少苦，也许被卖给艾格才是他好日子的开始？谁知道呢，她没有心情跟他交谈，也没有心情去关心别人。　　　　三轮车七拐八拐，艾伦将手电筒搁在车头上，光束直直地打过去，余光却足够将地道的四壁照亮，能看到他们经过的很多扇紧闭着的门，门的材质和大小千变万化，有木质的，也有像是随便用垃圾堆起来再压扁弄成的，甚至就一块编织袋遮着的，门和门的间隔也不一样，有些距离很远，有些又很近。　　　　手电筒偶尔会扫到一两扇门偷偷摸摸地打开了，有人探头出来，然后一看到灯光立刻缩了回去，紧闭上门。　　　　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有偶尔关门的声响。　　　　前方拐角处有明亮的光线发散，拐角后，就进入了有安装路灯的区域，甚至这一条地道内还有很多人在路上聊天说笑打牌，几乎把一条地道都占满了。　　　　“起开起开，别挡道！”艾格喊道，那些人纷纷看过来，目光从小男孩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李今念身上。　　　　“又一个！这个月第几次了？你怎么这么好运啊蓝胖子，今晚是不是要加餐庆祝啊？”有人喊道。　　　　“加餐庆祝加餐庆祝加餐庆祝！！”应和声立刻一大片。　　　　李今念低垂着头，她现在对什么都不好奇，也不想跟任何人对上目光，甚至也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她陷在了无法回家的绝望和悲伤里，甚至都没来得及对这未知的未来感到迷茫和恐慌。　　　　在那些起哄的声音里，艾格带她走到了一扇门木门前，李今念被背起来的时候眼角瞥到不远处有一扇铁门，铁门上青面獠牙的野兽图案看起来阴森可怖，仿佛很能镇宅。艾格说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4区，区长脾气暴躁性格直爽，最讨厌其他区未经许可擅自跑到他地盘上的偷渡者。想必那就是区长的山洞吧。　　　　艾格把木门打开，在墙边摸了一下，打开灯，李今念看到的是一个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小客厅，有一组破旧却被慎重摆放的沙发，茶几上还摆放着缺角少耳的茶具，还有一个装饰品般的装着金光璀璨的碎金子的玻璃瓶。　　　　他们并没有在客厅里停留，艾格背着她走进了又一扇门，再穿过一扇门，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却异常舒适的山洞就出现了，里面还有一张看起来很舒适的打着补丁的单人床。艾格把她放在了上面。　　　　“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房间里的东西你都可以拿来用。我会跟主人说明你的情况的，别担心，外来者都需要跟区长报告，也能得到区长的庇护。好了，我得去为主人的晚餐做准备了，我可不希望主人吃的不顺心。啊，对了，外面左边那间房是我的厨房，右边是食物储备间，都是我的工作间，为了主人的健康安全，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工作间。你不要擅自进去哦。”　　　　艾格叮嘱完就带着小男孩离开了。　　　　李今念坐在床上，她看到这个小山洞里还有一个小浴室，她现在脏成这样，第一时间应该去洗个澡换个干净衣服的，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想动，她都觉得生命毫无意义了，还怎么会在意自己脏不脏臭不臭？臭死算了。　　　　往床上一躺，感受着左脚脚踝的痛感，她毫无负担地闭上了眼睛，前所未有轻松地沉睡了过去。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其实这么多天她早就想放弃了，现在她终于有了一个理由不是吗？　　　　自暴自弃地睡了一个毫无防备的不惜命的觉，甚至希望自己能就这么一睡不起，可李今念还是睡醒了，她睁开眼，入目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在这黑暗中，李今念发现好像有个人正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床头。　　　　心脏蓦地一缩，李今念吓得瞬间往另一边跳了一下，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火速按下床头的开关，灯光亮起，李今念在惊恐中看到站在她床头的人是那个小男孩。　　　　这是李今念第一次看清他的脸，他很瘦，脸颊都凹了进去，但可以看出他的五官长得很精致，只是那双因为瘦而更大的双眼下面有很深的一圈眼圈，脸色又苍白，再看他无声无息站人家床头的行为，让李今念觉得他有点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