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十）

穆多这几天被使唤着到地上的车站去买过东西，因此对于上去的路线也已经熟知，李今念跟着他在地道快速奔跑穿梭，中途遇到几个看他们是小孩和女人而拦路的人也均被李今念一脚踹飞，再加上还没到下班时间，所以一路也算畅通无阻。　　　　“快到了，拐过这个弯就——”　　　　“他们那双眼睛真碍眼，不知道怎么用，就应该被挖出来。”男人低沉却又充满威慑力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大，忍忍，忍忍。”　　　　穆多话还没说完，拐角那边就传来了莫铎和李拜的对话声。　　　　两人刚要冲过拐角，脸色一变，急急刹车，难怪今天他出门不带她，原来是到车站去了！　　　　李今念和穆多立刻转身往回跑，好在不远处有一个十字路口，蚁巢的地道四通八达，走哪条路最后都能绕到你想要去的地点，当然前提是你要知晓路线和方向，否则就会陷入迷宫一样绕到死也走不到目的地的谜障里。李今念和穆多不知道区长他们会走哪个方向，只能将他可能会回家当前提条件，跑进了相反方向的地道里去躲着。　　　　他们躲着，心跳如雷捣鼓，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拜笑着说：“两只小老鼠，跑得很快啊。”　　　　“胆也很大，还躲起来了。”这声音是莫铎的另外一个左右手蔺超。　　　　李今念心一惊，他们发现他们了！！　　　　“在哪？抓吗？”有人跃跃欲试，天生就是个猎人，哪怕抓到再放掉或者吓得他们屁滚尿流也是个很好的娱乐游戏。　　　　“闲得慌。”李拜笑骂，心想没看到老大急着回去吗？　　　　李今念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稍稍放了回去，他们发现他们了，但没发现他们是李今念和穆多。但她听着他们渐近的脚步声，依然觉得心惊胆战，毕竟连李拜他们都能发现他们，莫铎比他们强那么多，搞不好会认出他们来。她脑袋里不停思考着，自己在找到车票后特地换上了穆多爸爸情妇的衣服，就算莫铎的鼻子像狗一样灵敏，短暂时间内气味上应该也可以掩盖过去，除此之外应该不可能有其他方面能让莫铎凭空发现是她的东西了。　　　　这么想着，背部紧贴着墙壁，双手握紧在胸口，呼吸都屏住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很快就来到了十字路口，在李今念背部一片汗湿的紧张下，她听到他们转进了另一条地道里。可她仍然不敢放松，直到他们走得更远一些，穆多拉了拉她，她才和他一起快速从他们身后跑过，进入另一条地道。　　　　他们从十字路口蹿过的瞬间，李今念的长发在黑暗中一甩而过，似有淡淡香气被甩了出来，李今念毫无所觉，莫铎的脚步却蓦地顿住。　　　　莫铎转头，看向那个交叉路口。　　　　“老大？怎么？”李拜跟着回头看，心想不就是两只小老鼠吗，怎么了？　　　　莫铎眼中浮现一丝困惑，用力吸了吸鼻子，没有再捕捉到某个熟悉的味道，应该是错觉吧。　　　　“没什么，走吧。”话是这么说着，他一边走着还是一边拿出通讯工具给跟着李今念的那个属下联络。　　　　李今念一直和穆多跑出了老远才敢大口呼吸，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出口，李今念看到有昏暗的天光在那个狭小的洞口前洒下，仅仅如此而已，便不由得有些呆住了，内心充满了迫不及待的脚步越发快了起来，甚至都超过了穆多率先穿过了那个洞口。　　　　“站住！”　　　　李今念一惊，回过神来，才看到门口守着许多个穿着军装拿着枪的士兵。　　　　穆多赶紧过来拿出车票递过去，李今念也赶紧拿出车票递过去。　　　　幸运者号的车票是一张黑色的卡牌，肯定内置了高科技的芯片之类的东西，士兵警惕地打量着她和穆多，一边将车票放进一个机器的凹槽内，滴了一声后，他拿出两个带编码的黑色手环给李今念和穆多，让他们戴上，摆摆手说：“运气不错，火车马上就开了，赶紧上去。”　　　　李今念才发现他们是进了一个跟蚁巢出口相连接的玻璃通道内，眼前是一截高高的楼梯，那截楼梯很高，高到仿佛是通往天堂。李今念看到穆多那双麻木黑暗的双眼中似乎都掀起了波澜，紧张的，充满了期待和对未知的不安。　　　　他抿紧了唇瓣，就像很多蚁巢居民一样，他也将净化区当成一个梦想乡，一个可以抛弃痛苦的一切的全新的开始，而他只要踏上这个楼梯，蚁巢的这一切都将被抛在脑后，开始他全新的人生。　　　　多么叫人感动啊。　　　　李今念没有他们那么多感慨，但她也骤然松了一口气，为可以回到阳光底下，为不用再在这种蚁巢生存。　　　　她一边上楼梯，一边仰头看着昏暗的蔚蓝天空，一抹月牙正挂在天边，夜幕和白日正在进行最后的交汇。目光往下移，她看到了斜上方的那列火车身影。火车没有停在地面，而是停在空中。远远地看就像一座高高的天桥，轨道被高高的桥墩支撑着，距离地面起码有五十米高的距离，火车头正静静地趴在那里，有烟在冒出，像一条正要苏醒的长蛇。　　　　莫铎在手下两次都没有接听的时候就意识到可能出事了，脸色不太好看起来，第三次的时候，手下终于磨磨蹭蹭地接了起来，并且急促地告诉他：“老大，那个女人和那个小鬼一起跑了！”　　　　“咔嚓”一声，手里的通讯机器被捏碎了，莫铎回想起之前的那个“错觉”，脸色一沉，立刻转身往出口跑去。　　　　等李今念和穆多爬完这高高的楼梯，同样建立在空中的车站就出现在了眼前，能看到里面的人正在忙碌地将货物搬上火车，有人在大声催促：“动作都快点，马上到出发时间了！”　　　　“走开走开别挡路！”　　　　“上车上车！”　　　　“……”　　　　大门口有人在催促他们快点。　　　　穆多立刻跑过去。李今念转头看着身后高高的阶梯和下面那个通往地底世界的入口，看到那些士兵正迈步上来，阶梯缓缓地往上升起，想到这片土地下蚂蚁一样生活在蚁巢里的人们，内心很复杂，最终眼里也只剩下悲凉和无能为力，正要收回视线，她突然看到莫铎出现了。他站在出口，一双闪烁着怒火的眼睛望着她，夹杂着强烈的失望，因此那种愤怒是冷酷的，就像被背叛后那点旖旎心思也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弃了一般。　　　　李今念微微握紧拳头，转头毫不迟疑地向那列火车跑去。　　　　穆多已经上车了，李今念走过去，火车工作人员用很意外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再次确认般地看向她手腕上的黑色手环，最终还是出声让她去倒数第三节，也就是第13节车厢，李今念便走过去，结果第13节车厢的乘务员也用那种意外的眼神看她，确认了她的手环，然后让她上了车。　　　　于是李今念成功登陆了开往净化区的幸运者号。　　　　李今念一进第13节车厢内，她看到车厢内几乎坐满了人，粗粗一眼看过去，大约就有一百人，带着相同的黑色手环，基本上都是女性，不用看衣着就知道是蚁巢人，大概只有生长在地下的蚁巢人才会有这种麻木沉闷阴暗的眼睛和气质。　　　　她走过过道，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旁边是一个看起来17、18岁模样的女孩，那双眼里是她在穆多眼里看到过的眼神。　　　　火车已经开了起来，晃动着驶出了车站，在高高的轨道上轰隆前行。　　　　“你看起来不像蚁巢人，是外来者吗？”她问李今念。　　　　李今念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心想刚刚乘务员是不是也是因为看她不像蚁巢人才一脸意外的。　　　　“那你是怎么拿到车票的？”　　　　“你又是怎么拿到的？”　　　　“我爸爸和妈妈找关系帮我弄到的，他们希望我能在净化区过上好日子。”　　　　李今念意外了一下，没想到能在蚁巢人口中听到那么亲情的话，眉眼不由得有些柔和起来，“看来你爸妈很爱你。”　　　　听到这话，女孩也很高兴，“嗯！所以我到了净化区一定要好好工作，带很多营养剂回来给他们！我才不会像那些去了净化区享福就不再回来的人那么自私呢！”　　　　很显然，女孩的父母都是有些能力的人，所以她才能够被宠爱着长大，因此才会觉得那些去了净化区就彻底和蚁巢里的亲人朋友们断了联系的人忘恩负义。　　　　李今念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孟长生，她父母希望她平平安安长大，长命百岁，这在蚁巢无疑是非常高的祈盼。　　　　孟长生很兴奋，整个车厢里几乎就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没停，李今念也不觉得烦，她享受这已经许久未曾享受过的和平的纷杂，听着火车在铁轨上前行的声响，感受着屁股下柔软的坐垫，从这高高的空中，透过窗户放眼望去，看到清澈的夜空下浓密的无尽森林，蜿蜒的河流，遥远的起伏的山峦，还有废弃的倒塌的高楼大厦……　　　　不知道净化区是什么地方，但，她想不会有比蚁巢更糟糕的地方了。　　　　她趴在窗台上，放松地闭上眼睛。身后孟长生少女还在说话，李今念听到她在问其他区的人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从34区坐到4区太累了……　　　　李今念睡了没一会儿，被孟长生推醒，看到车厢前面三个乘务员，他让今天上车的4区居民先站起来，说：“是这样的，你们的工作时间是从今晚开始的，幸运者号每个月从净化区出发，先抵达蚁巢34区然后一直开到终点站蚁巢4区，中途停下和各区进行物资交换和交易，同时接收你们上来，带你们回净化区分配工作，让你们能够在净化区生活。为了考察你们的工作能力，在抵达下个站点前，我们都会为上个站点上车的蚁巢居民分配工作。现在轮到4区居民了，请你们出列，跟我们来。”　　　　李今念心想着都晚上了分配什么工作，和孟长生一起离开了座位，和其他人一起跟着乘务员离开了这节车厢。她没有注意到那些沉默的麻木的蚁巢其他区的女人们朝她们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黑暗的恶意和嘲弄，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绝望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