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十年风雨共浮沉(2)  这十年的风风雨雨啊,也走到头了.    我一进去就看见孙茵藿在摔杯子,床上躺着宋氏,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屋子。宋氏虚弱的欠身,我连忙免了,而孙氏却依旧打打闹闹,丝毫没有觉察。  “啪”地一掌我不分青红皂白打在了孙茵藿脸上,孙茵藿愈发张狂了,直起身子道:“求额娘明鉴,不是我做的我绝对不认,额娘就是看不惯我钗额娘,看不惯大阿哥!长子不是出在额娘肚子里,额娘这么多年都在排挤我钗额娘!如今额娘这是要撵了我还是要杀了我,左右我都不认,要杀要剐来啊,往我这儿来啊!”  床榻上的宋氏早已是气若游丝,弘昌又是急又是气,登起一脚踹在孙氏身上,喝道:“我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东西!我对你不够好?她哪里碍着你了?你仗着我额娘疼你你就肆意妄为?你真以为我不敢灭了你?!”  孙茵藿气不过开始哭,开始摔碗碟,噼噼啪啪一阵儿响。我一股气血上涌,瞪着她直直说不出话来。弘昌忽然一惊,大喊了一声,冲到床前握住宋氏的手,宋氏双眼圆瞪,一滴泪水从脸颊两边滑落,她唇齿张合,仿佛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攥着弘昌的手,弘昌忙不迭给她擦眼泪,她颤抖着 颤抖着,终究松了手。  “芷兰——”弘昌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么一句,声音就要刺透我的耳膜。  他忽然提起孙茵藿,照着她的脸左右便是一耳刮,孙茵藿也扭着厮打,嘴里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看着眼前一副乱像只觉得昏昏的,不顾一切走了出去,一直走到院子里,身后仿佛有人在追我,有人喊着我的名字,可是我听不见,我也不想听见。我脑海里全是扭打的局面。  乱!乱!乱!好乱!  错!错!错!姻错!  这个时代给了他们这一场错,然而我们一错再错,什么时候是个底啊?!  我正碰上弘暾,我支起笑,看见他惊慌地看着我,我一直往里走呀,弘晈在吹笛子,他低着头似乎在忧愁的吹着笛子,他看见我立马站起来,我点点头,他仿佛在笑他说:“额娘开心,儿子开心……”  是弘眖在哭,还是云梨在闹?是云镜在叫我额娘,还是胤祥在唤我德音?我好乱,我好累…头好疼…好疼……  我倾身一倒,却似乎并没有倒在地上,我最后看见的,是胤祥焦灼的面庞。    “咳咳…”喉咙有些痒,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迎面上是胤祥的面庞,他沉默了会子,才扶起我,顺顺我的背,道:“可好些了?”  “嗯。”我接过他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后放下,擦擦嘴巴,赶着问他:“弘昌那边怎么样了?”  “你操心操心别人能不能也操心操心自个儿啊?!”他声音陡然提高,微微有些愠怒看着我,数落道:“人家崔茂时都来我这儿不下十次了,他开的药你为什么不喝?你操心他们谁顾及你自己的身子啊?你非得把我急死才算完么?”  “我知道了。”  “我不信!哪一回不是这样?”  “那我要怎样你才信?”  “喝药!”  我接过去不情不愿喝了一口,马上吐出来,皱着眉头道:“太苦啦!”  “张嘴。”  “你干嘛?”  “喂你吃药!”  “你喂我它就不苦了,你无理取闹。”  “你说苦不苦?”  “你怎么……唔…我……”我被堵得说不出话,想问的还没问,就发现再也问不出了。    宋氏下葬那天,弘昌亲自烧了把纸钱。用两条生命作为这一场闹剧的代价,弘昌失去了他心爱的人。  他更加沉默了,偶尔抬头,双眼是悲悯与无奈,渐渐多了几分软弱。有一天他对我说:“额娘,我第一次发现我好没用,连自己喜爱的都保全不了。”  我记得宋芷兰这个女孩子,她有一双很明净的双眼,她笑起来很温柔,像三月初开的花一样轻软。那样一个人,去了,再也不见了。  我们还是没有逐去孙氏,这其中有很一大半是珀钗的相求,她说如果孙氏再不要了,弘昌身边便连一个可心的人都没有了。我不知道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她难道不知道,就算孙氏留着,弘昌也不肯多看她一眼了。  老爷子驾临圆明园,我们都奉旨去伴驾。按照位序分席入座,四个四嫂忙上忙下打点。老爷子二月的时候让四哥和十二阿哥祭陵,尤其四爷进亲王许多年,此时又亲幸圆明园,没有看重那都是假的。  四爷家里的弘时弘历前来请安。自从上次八月之后我很少见到这个孩子。我感觉他眉目间有了一种淡定和成熟,超乎他现在年纪的成熟。  康熙温慈地笑着,让他们免了礼,吩咐人扶他们起来。老爷子看着弘历,问道:“这是历阿哥?”  “是孙儿。皇玛法万福金安。”  “喔,好,好。”康熙点点头,又看了弘历几眼,忽然问:“你觉得圆明园好不好?”  “好!”弘历清脆的声音响在我们耳畔,道:“孙儿常住在圆明园。圆明园安静,适合读书,适合静心。”  “最喜欢哪一处呢?”康熙眉目带笑,接着问。  “木樨馆。”弘历眨巴着眼睛,道:“木樨秋天开花,虽然花小,但是却可以入药,可以做茶,木樨虽然不显眼,但是却暗香浮动,仿佛时时刻刻都陪在孙儿身边,就像孙儿的额娘……”他说着说着低下头去,我却听着听着猛然一抬头,在那边对上胤祥惊异的眼神与四爷晦涩的笑。  “嗯,你的额娘。”康熙不经意重复着他的话,顿了很久,仿佛是陷入某种回忆:“皇玛法的玛玛,她从科尔沁来,她喜欢秋天的时候呀,站在木樨树下。她还喜欢一种名叫嘎珞的花,那花像天鹅一样……”  我们心知肚明是孝庄文皇后,弘历想必也知道,跟着道:“孙儿虽然没见过无库玛玛,但是孙儿也很想她,皇玛法也很想无库玛玛。”  “假话。”康熙被他逗得笑了出来:“你又没有见过她,你怎么会想她?”  “不。”弘历睁大眼睛,继续道:“没有见过也是会想的。就像桂花。孙儿看到桂花在孙儿身边,就好像额娘在孙儿身边一样!皇玛法看见桂花,看见嘎珞花,就像看见无库玛玛一样!”  是啊,虽然人不在身边,但是看见了,听见了,记起来了,就跟在身边一个样。  “噢。”康熙缓缓笑了出来,四顾了会子,道:“你额娘呢?”  四嫂忙站出来,福礼道:“回皇父,钮祜禄氏身份低微,不足以入,正在偏房候着。”  “传吧,让朕也看看。”康熙说着向弘历招手,道:“好孩子,皇玛法这才第一次见你呢。真是个稳重仁厚,聪明孝顺的好孩子。来,到皇玛法这儿来。”  我觉得弘历很聪明,他知道真情是最能撼动人心的东西。或许自从他问过我之后他心里就开始疑惑,今日心中口中的额娘并不是钮祜禄氏,而是远在江南的斜玉吧。  没想到他却再次叩首,道:“孙儿不敢。皇玛法是君,孙儿是臣,臣不敢越矩。”  康熙懂得的一笑,对着他招手道:“那玛法叫你过来,你来不来呢?”  弘历欢快地跑上去偎在康熙身边,笑嘻嘻地道:“孙儿在!”  钮祜禄氏被领着上来,康熙更是乐呵呵地给赏赐,一手抚着弘历的发辫,那语气仿佛如同家中的老叟,是最和善的老祖父,他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淡淡说了句:“你是个有福之人。”  “嘁,弘历那小子,当着皇玛法的面一套一套的。”弘暾不满地在我跟前嚷嚷。  “你要是有能耐,你也学着啊。”我顿住脚,回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儿子才不学那个。”弘暾很不屑:“儿子要学,就要正大光明地博得皇玛法的目光,而不是煽情,故作什么仁义忠孝呢。”弘暾笑起来唇角微微上扬,我记得许多年前,胤祥也是这样,骄傲起来,唇角上扬,仿佛停驻着阳光。  我近来存了厌食的坏毛病,跟个涝秧子一样不喜欢吃东西,主要是因为对面有一个臭着脸的爷在那里哼哼唧唧,我一不吃药他就说他要亲自喂我。一口口中药苦苦喝下去,我连胆汁儿都要吐出来了,搜肠刮肚要干呕半天,每天这样实在是造孽。  今儿那位爷又晃晃悠悠过来了,一进门就撂下一句话:“听说老爷子召老十四回京了。”  我正在抚胸口的手忽然一滞,抬眸对上他的,带着十足十的疑惑:“真的?”  十四爷的回来意味着什么我们不言而喻,老爷子是预感到什么,还是的确发生了什么?我这才发现这已经康熙六十年了,一切都在按着原本历史的顺序慢慢往下走,明年,明年,如果我没记错,康熙帝御极六十一年,皇帝崩于畅春园。  “下了令了。”他的眸色晦涩难辨,慢慢走到炕上盘腿坐下,拇指不安分的转着玉扳指,他似乎是在呢喃:“这是什么意思呢?派出去又召回来,还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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