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初至英府(2) 洁白光滑到略显病态的身子缓缓步入水中,激起阵阵涟漪,长发散垂,接触到水面后又胡乱漂浮起来。 英凡抱膝在木桶里坐着发愣,原本站在屏风后服侍他的仆人也被自己支开。 他知道自己闯了祸,坏了朝堂与英家和气。他也能猜到英华是如何对宾客们低声下气的道歉,皇上又是如何给他摆脸色,自己今后又多了一件受府中人们指指点点的理由,受罚不说,就怕自己逃婚后又如此鲁莽的带回一个落仙……落姑娘,万一连累她又该如何是好? 可他不后悔。他是软弱,要不是那个他出生至今见未曾谋面的娘亲,他早就被丢到大街上当叫花子了。所有的姨娘都嫉妒她,她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又要把仇恨强加在自己身上。英华是很照顾自己,但他又不能时时刻刻守在自己身边,反倒他越对自己疼爱有加,姨娘们和兄弟姐妹们暗地里越痛恨自己,欺负自己的手法越厉害。 英华将最好的宫殿留给他,听说那以前是娘的寝室,还带一片比其他寝殿大很多的花园。只是自己从来没有闲心去赏花,也不置办那些东西,叫了仆人随随便便定期打理,种些素色的花花草草而已。 回想过来自己这十八年都在干什么?他自幼体弱多病,小时候就是在房间里要么躺着要么坐着,整天与书籍为伴,补药为伍。听见外面有小妹妹小弟弟的打闹声,正要扒在窗前往外看,教书先生已经厉声把孩子们赶跑了。 他没什么朋友,英华正房的独子英肆向来待自己不薄,也不会像其他弟弟妹妹们那样讨厌自己。 甚至按理来说英肆应该是最最怨恨自己的,因为如果没有他,英肆完全可以坐稳下一任英府老爷的位子。但是他还在,英华又对他宠爱有加,早早就将下任家主的位置给了自己。 可英肆没有恨自己。在英凡生病时都是英肆给他从外面带些珍贵药材回来,在英凡受欺负时,都是英肆替他解围,英凡心里有了委屈也都是向英肆倾诉。 小时候也问过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他也只是温柔的笑,淡淡的说句:“错的是他们。” 正穿戴完毕从屏风后出来,刚刚被英凡打发走的那两个仆人急急忙忙冲到屋里,见英凡已经穿戴整齐也不多问,只说:“二少爷,老爷听说你回来了,老人家这两天担心得紧,唤你准备准备现在就去他房里。” “知道了,我这就去。”语毕,人已掠过两仆朝门外走去。 此时已是丑时,月光下的花园覆盖一片银光,白白绿绿的野花野草也显得没什么生气。身后两个家仆赶上来后跟在自己后面懒懒散散地走着,脚步尽显疲惫之态,也不发一语。 脚步停在英华寝室前,英凡回身叫那两个仆人下去歇息,嘱咐他们今晚不用服侍自己了,他待会儿一个人回房。 两个仆从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庆幸,道了谢便离开了。 “谁啊?”从门里传来粗厚、半分警惕半分恼怒的声音。怕是听见了门外的动静。 英凡犹豫半晌:“爹,是我……” “吱——”门开了。 开门的男子身着材质尚佳的素色寝衣,纹路简单却难掩贵气,身形也不像英华那般壮实,也不像自己这般瘦弱却要比自己高挑些。疑惑间抬眼,看见那人墨色眸子里渐渐有了光彩,表情微怔又莞尔一笑,俊美的脸上神色缓和,英凡燥乱的心顿时安稳下来。 “哥……”喃喃叫出声。 英肆见他面上又比往日消瘦几分,心疼又不好出声询问。只好急忙把弟弟拉进屋里,一边带他进门一边柔声提示他:“小心说话。”说完还不忘悄悄眨了下左眼。 木桌上半截烛火静立不动,火光后似乎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手持一卷书,看见英凡后脸上是与刚刚英肆同样的神色,只是多了份掩盖不住的怒意。 英华放下手中的书卷,盯着面前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瘦弱人儿,硬生生将怒意压下去。任有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声音微颤,有些沙哑。 英凡已经准备好受训了,不料对方只像是敷衍的一句话。他从小就顺从英华,如此胆大包天之事他居然也能忍? 心下疑惑,小心抬头去看英华的眼神,表情比平时对自己严肃许多,果然还是生气了。才接触到他的目光又仓促着低下头去。 气氛不免尴尬,英华叹息:“唉,凡儿啊,你说说你怎么就不愿意娶柳儿呢?这孩子乖巧懂事,人长得也聪明,你说你这……!” “爹,她再怎么好我就是不喜欢,我们两个在一起不会幸福的……”英凡所言句句属实,可他也只能说自己不喜欢柳儿,将来继承了家业,自己是个怂包,娶的妻子也是个怂包,那岂不是给了心怀不轨之人一个机会吗? 他不敢告诉英华实情,是因为怕英华会觉得他太在意虚荣。英华身子近来越来越差,他急着让自己成家也是情有可原。但英凡知道姨娘们已经对英家家业虎视眈眈,将来如果集军反叛自己,让那群尚且年幼的弟弟继承了英家,后面的操控者只会是他们的娘。妇人之见,英家基业如何保全? “……对不起,爹,是凡儿任性,酿成大错,凡儿甘愿任家规处置。”英凡说完便俯身跪下。现在只得先认错,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旁的英肆明知此时不该开口,但看到英凡瘦小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跪下,还是不忍劝道:“爹,子书他也是一时意气用事,您就看在他平日一直安分守己的面上……” “起来吧,爹不怪你……”英华从椅子上起身,扶起英凡,“又瘦了。” 英凡一愣:“近日让爹爹担心了。” “嗯,回来就好。”淡淡道。 英肆看着这父子团圆的动人场面,静立一边知趣的不再言语。 儿子平安归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毕竟……是自己欠的一条人命啊…… 英华眼波流转,傲气十足的脸上不禁多了丝温柔,看得英凡有些不知所措。 那人的眼神似是在看自己,又似是想透过自己看别人。他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自己与母亲的面貌有几分相似,这也是英华疼爱自己的一点吧。母亲与英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府中上下人人对二夫人生前之事闭口不提,英凡也不会套别人话,浑浑噩噩在英家待了这些年。 意识到思绪飘远了,英凡摇了摇脑袋。 英华只当他是累了,便叫他回屋歇息,英凡不推脱,向英华和英肆道了夜安就回去了。 英肆目送英凡走远,回身望向英华,小心试探道:“爹,就这样让他回去吗……?” 英华坐到榻上,闭上眼伸手揉着太阳穴,“罢了,罢了……凡儿也长大了,管不住了,有自己的主见不见得不是好事……” “可圣上……” “无妨。他不敢拿我们怎样,顶多在朝堂上嘲讽两句,过些日子风头过去自然会消气。” 英肆听出他语气中的倦意,不做声便要退下。 待他正要闭门,英华忽然叫到:“肆儿。”停顿,“凡儿颇受你照顾,将来他做了家主,定不会亏待于你的……”语气似是意味深长,又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与歉意。 英肆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似笑非笑道:“那是自然。”说完闭门。在门前稍作停留便回去了。 …… …… “凌雨宫主?” 疑惑间收回流云。 飞狸怎会想到凌雨会来淌这浑水。她不应该在凌天宫吗,难道是一路跟来?可自己不会没有感受到她的气息,以凌雨的功力在他面前隐去气息完全不漏出破绽是不可能的…… 除非—— 是她腰间的凌天萧。 “参见凌雨宫主。”行礼。 “你是谁?身上怎么会有狸护法的味道?你怎么会认识我?”凌雨连连发问,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面前这个女子的来历。飞狸的气息就算自己认错了,凌天萧也不会错,跟随玉萧的指引潜入这户人家,不料飞狸的气息竟出自一女子身上! “回禀宫主,属下……落孤。”说着除去了易容术,绝世的容貌映着烛光越发清冷俊雅。最后两个字出口,声音也变成了沉稳淡漠的男声。 “噗嗤!”这声音……果真是飞狸。凌雨一时没忍住,但是看到风华绝代的凌天宫大护法居然变成一窈窕淑女的样子,不由得好笑。 她这一笑,飞狸不禁抬眼看她,眼底居然有一闪而逝的窘迫。 好嘛,正跪在地上跟她做礼就敢抬头直视她,这些年着实是被她们几人影响坏了……凌雨又被他这眼神激起心中玩性。 “狸护法?你为何……要伪装成……女子?我可不知道你有这等癖好啊?”凌雨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语气颇有几分戏谑之意,想看看他害羞脸红的样子来着。她知道飞狸变成女子是为了拿到千芯锁确保万无一失,但还是忍不住询问一番。 “自然是为了伪装……”飞狸移开眼神,面色不改。知道她故意戏弄自己也不多说什么。 凌雨见他依旧一脸淡漠,自找没趣,微微叹气顺势扶起做礼的他。“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自是明白你用意何在。”说完随手摘下面纱藏在袖中,正值芳华的面容依旧好看至极,水灵灵的杏眼难掩稚气,鼻尖高挑,脸部轮廓堪称完美,只是脸颊上还有些肉嘟嘟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随后就在屋子里到处走动,东瞧瞧西看看,摸摸这个桌子碰碰那个凳子。 “宫……” “你放心,我此次前来自然是不放心你,没告诉若雅和慕炎,我带了凌天萧一个人来的,寻着你的气息就到了这里咯。我平时少出宫,六界没人认得我,所以也用不着易容。”不等他出声询问,凌雨已经将他的疑问一一解释清楚。“还有什么问题吗?” 飞狸听她说完,心下叹息,既然来都来了,他还能赶她回去不成?“今后行事还望宫主多加小心。” “那是!狸护法大可放心。我绝不会拖你后腿!”凌雨放下从桌上随手拿起的小瓷瓶,看着他的眼睛信誓旦旦道。 飞狸心下一阵无奈,算算时间也不早了,正在想如何安顿她,只听凌雨口中念咒,屋子里突然凭空多出一张淡青色床榻。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凌雨满脸期待的看着飞狸。 “嗯,虚空又增大不少。”默许。虚空是修仙之人的“储物室”,大小就要看此人修为深浅了。飞狸的虚空足有一间屋子大小,但里面实在没什么东西,白白浪费了好大一间屋子。 凌雨清空了自己虚空不少东西才勉强塞进个床榻而已。这床榻是她从小睡到大的,睡觉时如果不是这张床她根本睡不着,也不知道原因,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是很孩子气吧。 伸伸懒腰,不禁打了个哈欠。凌雨大鹏展翅般扑到榻上,呼吸渐渐沉稳,竟然已经睡熟了!奔波一整天着实该累了。 飞狸自是见怪不怪,她在他面前一直都如此放肆,也是如此毫无戒备。也幸亏是他不是别人,否则她能否活到今天也未必。 上前褪去她的靴子,轻轻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双脚放回榻上,从柜子里找来厚棉被俯身为她小心盖好。少女额间散发胡乱贴在脸上,薄唇微张,秀丽可餐。 心中微微一动,正要伸手为她抚去那丝乱发,动作又停在空中,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抽回手。 自己这是是怎么了?凌雨她虽上百岁,可才十七八岁的心智,有些儿女之情乃常理,他呢,活了八百多年,早已看破红尘,怎的对她会生出这种心思……罢了,皆是身外之物,自己一直在她身边就好,无欲无求就好,她长大些自然会明白。 起身从别处找来一面屏风挡在二人床榻约二十尺间,怕有人闯进来又施了障眼法将凌雨的身形隐去。再次探测周围气息,确保安全这才开始打坐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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