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争霆从身上摸出一包烟来,不同于李会长抽的明黄骄子,他的烟盒纯白,左下角仅有一簇红色火苗,除此以外再无片字标明品牌、产地。    “着了就着了,迟早有这么一天。”    烟丝袅袅,李争霆骨节嶙峋的两指夹着通体红色的细长烟杆,拧着眉思索,偶尔吐息一个烟圈,这支烟,他吸得极慢,没口烟都在肺里过滤许久。    荣护士啧啧赞叹:“除了您,也没人能在扇中囚吸烟啦。”    她左顾右盼,一个新椅上放着个碗大的木盒子,其上新雕的水仙花只成雏形。遂递上前去给李争霆做烟灰缸。    “这是如熠新做的样式,还是不要动的好......”    荣护士一听,手一缩,像拿着烫手山芋似的,将生刺刺的木盒端放原位。    李争霆将烟灰随意抖落在地上,如尘细灰在地上翻滚两圈便各自散落隐匿。    “荣姐,你坐下说。”    荣护士局促得很,敛声屏气走到石桌一角与李争霆正面坐着。    “秦幻幻确定是着了道了吗?”    荣护士将斗篷理平整,“她自上一次从奇穴里出去就精神消沉,再加上家里父亲猝死、母亲闹丑闻,心情上低落萧索的意味偏多些,据说在学校里日渐沉默,整天都不说话,虽然有传说她感染苗病毒,却一直没有进一步蜕变。但是今晚上,有人将她送到医院来了......”    “为着什么?”    “秦幻幻昏迷不醒,医院给注射了一支苗病毒疫苗,她又醒了,只清醒了一会子,不久就眼神涣散,情绪十分不稳定,看着比以往更像病苗的前期症状!原以为苗病毒在致人身上没有太大效用,不曾想她突然就变成这样了。难不成是医药局的疫苗有猫腻?”    “若是以医药局名义配发的疫苗,应该不敢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难不成是着魔了?致人炼灵的那些事,没人说得清楚。”    李争霆若有若无地松了口气,“她那个性子不是往死里作人,就是往死里作自己,有今天也不奇怪。”    荣护士颠头耸脑:“可不是嘛!仁义镇上对她的风评都是这个意思,可见空穴来风并非无因。还有湖哥的那些胡言乱语,我都为您觉得冤枉,首主还偏心护着他!”    李争霆想起与湖哥的一些过节,苦笑无言。    荣护士左思右想,另记起一事:“李先生,还有一事儿......送秦幻幻进医院的是一个叫‘陈碧落’的外乡致人,您说这是不是道有常特意安排的?”    李争霆一个警醒,“陈碧落?”    “啊,号牌上是写着的,证件也是临时的,她一个娇娇嫩嫩的女致人,看气质也像是富贵人家出身,有什么理由留在乌烟瘴气的仁义镇呢?”荣护士越说越怀疑,手背上汗毛都被自己吓出来了。    “你给她也用疫苗了?!”    “是......是啊,医药局要......要求全民接种。”不懂他为什么疾言厉色起来,荣护士吓得像弹簧一样站起来。“怎么了?”    来历不明的疫苗,立场隐晦的医药局,蓄势待发的道有常,暗箭难防的追杀......想着这些,李争霆就坐立不安。    他将一寸长的烟头在手中碾碎,看着消失在扬尘中的残渣,终于稳住心神,“没事,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去吧。”    “是......那我要留心盯着那个陈碧落吗?”    李争霆文质彬彬地笑:“她?那可是个致人,荣姐你要先顾着自己。依我看,她既然身份不明,你就别去招惹她,若有时间,就替我查一下,那疫苗的来历。”    荣护士满口答应着:“我立即就去,您静候消息。”    “明早再去吧,你在外面忙活了一天,需要和家伙们一块养养精神。”    “哎!”    荣护士笑得鱼尾纹都弯弯的,抖着两个大胸脯,往窟外去了。    李争霆站在万重哭的幢幢烛影之下,独自一人时,他也会炼灵——致人的身份,仍旧是个绝密。    亮蓝色的灵力将他包裹起来,灵力劲烈与空气摩擦出噼里啪啦的动静,一树蜡烛的火光摇曳闪烁。    他从口中吐出一颗月白色的珠子——这是陈碧落碾碎了藏在原味蜜糖糕里的灵髓,也是她的追魂器。    万重哭外不多时就传来异常兴奋的哄闹声:    “首主!”    “是首主呀——”    “您终于、终于回来啦!”    卫家祁声音颤抖:“首主......哎......”    柳二爷只会憨憨地笑:“嘿嘿,我还以为你死了咧。”    穿棕色斗篷、无金色徽章的领头人迟到一天一夜终于归来,他打听到李争霆的所在,挡了陪候的家伙们,径直往万重哭里去。    李争霆此时已经隐了异灵,正站在烛台下想事情。    “争霆。”万重哭的石门一开一合。    李争霆见他脱了划破几道口子的红棕色斗篷和外衣,漏出乱糟糟的头发和内里银灰色短袖短裤。    “你这是怎么了?”    方淮钧几下将头发抓得更乱,他四肢的关节上都有大片的淤青。    李争霆更不明白:“这么搞得这么狼狈!”    方淮钧翻到石桌上坐下,他乱动着,甩甩已近麻木的手脚。“我的克星是女人,最大的克星是玉笑戈!”    李争霆坏心地去捏他磕青的胳膊,“你又去招惹她了?”    方淮钧气不打一处来,立时就要赌咒发誓:“这回要是我主动招惹她的,我就是个龟儿子!”    李争霆十分给面子地拿手挡着笑意,“说说,她这回怎么反招惹你的?”    方淮钧伸出舌头在血青的膝盖上舔舐,“她先跟踪来看我被秦幻幻逼着跳崖,让我丢人到家也就算了。我忍了,抄了条小路进坳来,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无处不在!竟然在十里聋外面又来堵我!你是不是阴魂不散!”    他激扬愤慨,李争霆从他愤恨的抱怨里听出一些端倪。“在十里聋外面堵你?被她认出来了?”    “她没认出来,我在斗篷里裹得连眼睫毛都看不见!她就是阴魂不散!”    李争霆了然于心,“那你运气还挺不好的,她碰巧看见公然堵截自己的‘怪物’,能不以牙还牙?”    方淮钧在石桌上坐了片刻就觉得屁股生疼,想来也正淤青着,他咬着牙从桌上下来,趴在卧榻上呻/吟:“哎哟哟......”    李争霆提拉一把矮脚新椅到卧榻前坐下,幸灾乐祸般地隐隐发笑:“我告诉过你,不要去惹玉笑戈,她虽然不常出手逞凶,但捉弄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已经领教了。”方淮钧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李争霆板着一张脸,警告:“而且非常记仇,从不善罢甘休,这是方外山的祖传。”    “欺人太甚!”    方淮钧想起那时——    他正在怪林里腾挪,一夜未归扇中囚,他有些急躁,未曾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直到头顶上突然传来女子娇俏的喊声:“嘿——相逢就是缘,怎么真有缘呐!”    方淮钧冲得太急,只得在树上打个空翻才止住,他被身后的平地一声雷吓了一跳,又被几根斜枝绊住,脚步趔趄中差点踩着斗篷的大衣摆摔个狗吃屎。    这一耽误,玉笑戈已经施施然落在他的前路。她仍旧笑着,但那意思不像是高兴,“我只说陈碧落被人盯上,不想自己也岌岌可危,命悬一线了。”    方淮钧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又是你。”    玉笑戈将林子里的腐叶踩进潮湿的土里,“我才应该问,又是你?”她瞄向方淮钧的胸前,“没有胸针的红痞子。”    方淮钧有个大毛病:若是在外面,或是和手下家伙在一起,他天不怕地不怕;但若是一人处在荒郊野林,他会不受控制、本能地胆小畏缩。    他用首主的嗓音赶客:“我今天不想跟你叙旧,你滚吧。”    “但是我今天想找你的茬儿。”    方淮钧在林子里野惯了的,他自认来无影去无踪,冷哼一声,换了个方向飞奔,几下就消失在丛林之间。    李争霆听他诉说,不意外地得出结论:“你肯定没逃出她的魔掌吧?”    方淮钧又生气又苦恼,“我要是真想跑,连秦幻幻都拿我没法儿,她一个战力垫底的半吊子怎么甩都甩不掉?”    李争霆忍俊不禁:“我是说过她战力偏弱,但是较量又不是只有正面硬碰这一种,”他戳方淮钧腿上的伤处,“今天晓得了?”    不管方淮钧逃出多远,玉笑戈总能未卜先知地找对方向,奔走的速度如同行云,参差不齐的树丫子在她的脚下变成登云梯,直把他逼进黄泉路的死角。    李争霆:“笑戈的异灵莫蒻是木植灵根,她在林子里是无所不知的。”    方淮钧大怒:“没义气的混蛋,你不早说?!要是她闯进来,咱们的藏身之地就没救了!”    李争霆不以为意,“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笑戈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都背信弃义放任你去膈应她了,我还不对?”    方淮钧身上的淤青一阵一阵地疼,他痛得扭曲了眉毛。    “你肯定早就知道我玩不过她!故意在我跟前装大义灭亲!”    李争霆摸摸鼻头,“自曝己方就为搞臭敌方名声,企望将最后一刀交给仁义镇悠悠之口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这种喜欢一时兴起的,怎么可能玩得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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