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回到柳园的。 也数不清这一路上遇到了多少吃惊的目光。 只记得回来的时候只有北北一人在院子里嗑瓜子。我嘤嘤地问了一句:“萍儿在哪儿。”北北说:“今日木琴就修好了,萍儿去取琴了。”听他一说我才想起来,半年前大扫除之后,将一些用不太到的东西搁置了一旁。直到几日前萍儿收拾那里,无意间发现木琴的琴弦断了一根。透过萍儿着急的话语可以听出,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是个文雅的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中尤其喜爱音乐。此琴便是她最心爱的东西。当时我也没太在意,只晓得她拿去修了。原来今日就修好了。不过她们不知,此时王妃并非是彼时她们心中那个文雅的王妃了。我又不会弹琴,在我看来,修不修都没多大区别。 当我将一切都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北北还坐在院子里嗑瓜子。从我进门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没有要问我‘发生了什么事’的苗头。正因这样,我才放心地坐过去。 他递给我一把瓜子。 虽然我一直都很佩服北北的性子,觉得将来他必定是个干大事的人。可是他对我一向都很不客气,当然除了跟我要钱的时候。今日这般不八卦的反应,着实很不正常。 即使他今天很正常,我也不会告诉他。 想来,今天还真是背啊。刚才什夫人在李熠面前演了这样一出戏,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若李熠来问罪,总要有一个能过对付的法子。幸好萍儿没在,不然又要听她叽里呱啦的自责半天。不然到时候李熠还没来,我就已经被她的唾沫淹死了。 我想得入神。北北咳了一声,我才反应过来身边坐着一个大活人。北北向来都是以古怪机灵而闻名。虽然他古怪起来着实是很惹人嫌,但他机灵的时候也是很招人喜欢的。若此事让他帮忙想个办法,也不是不可。 当然,话不能明说。 我凑过去,神秘道:“北北,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北北抓了一把瓜子:“ 什么故事?” 我想了想,编道:“有一天,小明出去玩。玩着玩着,突然被一只狗咬了。小明就很生气,然后就开始打这只咬了他的狗。可是小明有些倒霉,在他打狗的时候居然被狗主人看到了。” 北北一脸疑惑:“后来呢?” 我:“嗯...后来...”顿了顿,问道,“你觉得后来会发生什么呢?” 北北想了想,诚恳地补充道:“我觉得狗主人会生气,会反过来打小明。” 我惊慌问道:“你真的觉得主人会打小明吗?”又重复了一遍,“是狗咬了小明,小明才会打狗的。” 北北非常确定地点了点头:“此事是全因小明心胸狭隘,不够大气。狗不过是畜生而已,畜生咬了人,难道人还要和畜生一般见识吗?总不能再咬回去吧?”顿了顿,明白过来什么似的,道,“王妃你是不是想说今日什夫人的侍女推你下水,你把什夫人和她的侍女泡在水里且被王爷看见的事情吧?” “你怎么知道的?” 北北又抓了一把瓜子:“不仅我知道,全王府的人都传开了。” 我一个头两个大,:“他们怎么知道的?他们又是怎么说的?” 就听北北很是意味深长道来:“这是一个王爷英雄救美,王妃愤然离场的故事......” 且听北北讲完之后,我深深地觉得八卦的威力是如此之大,亦深深地觉得,王府里的人都很闲。 不过北北给我的回答并不让我觉得满意。仔细琢磨一番,才觉出自己做出的这个比喻并不是很恰当:主动打狗报复的人不是我,而是不相干的六王。当然,什夫人也不是狗... 但是有一点他说的没有错,那就是狗主人来“报仇”了。哦不,是李熠来了。 彼时,月朗风清。我正和一众人研究萍儿抱回来的木琴,想着弹个什么曲儿。而萍儿则在一旁叽里呱啦叽里呱啦:“都是萍儿不好,都是萍儿的错。萍儿不该去取琴,应该一直陪着王妃。这样王妃就不会掉水了...真真是萍儿的错...” 我大手一挥,第无数回劝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小心。全是我不小心。” 萍儿继续自责:“王妃的腿伤刚好,便又受得这份苦,真真是萍儿的失职。王妃若是觉得心里苦,就责罚萍儿吧。不然萍儿心里总是不安的...” 我们一众人听得实在是烦了,便抱起琴,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继续研究。 只是刚一出门,就看到不远处王爷正翩翩而来。北北见状,毫不犹豫地将木琴塞到我怀里,左手拉起颖儿右手牵着阿诺,蹦蹦跳跳地遁了。 好个没义气的家伙。 我两步上前走到石桌旁,将琴放下。静候他的“血雨腥风”。 不料李熠比我想象中要淡定许多,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不紧不慢地坐下,不紧不慢的张口道:“今夜夜色不错,倒能兴出几分弹琴的雅兴。”顿了顿,低头看着我,“看来你的心情不错。” 我望了望漫天星月交辉。刚才出来没有在意,经李熠这么一说,今天的夜色还真的很美,的确是个好天。李熠亦望着,口中也没有闲着:“今日这般美景,弹个什么曲子可好?”说着便将木琴拉倒了他面前,“你想听什么?” 我将目光回到李熠身上:“看来今日王爷的心情是真好。大半夜不睡觉,跑这么远来,就是为了弹一支曲子?” 李熠正拨弦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笑道:“你觉得呢?” 李熠心里想什么,我向来是猜不出来的。不过每每当他露出这种要命的笑容的时候,总会有不好的事情降临在我身上。我觉得呵呵,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柳园离李熠的卧室离得那么远,像李熠这种多走一步路都觉得会掉肉的人,若不是有什么让他觉得重要的事情,他才不会来呢。 就听李熠问道:“将纱布拆了?” 果然,还是为了白日的事。 我淡定地拍了拍被压得褶皱的裙摆。好歹我也是活在一千多年以后的未来人,遇到此时这番对付来问罪的人,解决的办法有两种:一是死皮赖脸,打死不承认。二是知错就改。对方说什么都认,先把对方的气消下去,事后再做打算。不过今日这般,这两个法子也实在没有多大用处。想来也只好先恭维恭维什夫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先前本就想拆,只是萍儿不同意便一直拖着没拆罢。如今拆了纱布,到真真是觉得利落呢。说来还全拖了什夫人侍女的福,” 李熠调试着木琴的音色,头也不抬,正经道:“既受了别人的恩惠,就要懂得感恩。” 听到李熠不温不火地道出这一句,没来由得心间腾地冒出一股邪火。还要我感恩?我感恩什么?是要我感恩将我退下水?还是要感恩你把什夫人救上来,没将她冻着?亏我半刻前还在后悔不该任由六王爷将什夫人泡在水里,担心你会不会生气。先下这般倒是真的后悔,后悔当时没有把你一块推下去泡着! 好一阵沉默。李熠见我不说话,抬起头来看着我:“为何不说话了?” 我将头一歪,淡淡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爷如此好心性,怕是和我谈不来的。” 李熠笑了笑,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纸包外带一坛酒,道:“既然谈不来,那就吃东西。” 虽然李熠人不怎么样,但他的东西就未必不是好东西。我讪讪接过,将纸包打开,惊讶道:“琉璃糕?”说着便将糕向李熠处推了推,“拿走,拿走,快拿走!” 李熠疑惑得将琉璃糕收回来:“白日你不是还吃了吗?为何现在又不喜欢了?” 我捏着鼻子,做皱眉状:“当时爱吃,那是因为我当时没有喝脏水,没有吐...”说着又摆了摆手,“拿走,快点拿走。” 点心没有了,我便将目光放在了这坛酒上。拆掉封盖,顿时四溢飘香。我心道李熠对什夫人真是有情有义啊,道个歉,怕是将藏在箱底的酒都翻出来了吧? 只呡了一小口,心情就舒畅了不少。吃人家的嘴软,因是喝的人家的酒,就总要和人家唠唠嗑:“怎么不见治儿呢?今日你不是去接他了吗?” 李熠无言,怕是正在心疼他这一坛子好酒被我这么粗俗地喝掉,有些不忍心。听到我问话,缓缓开口:“今日姑母寿辰,治儿便在那里留宿了,明日才回来。”我点了点头,表示晓得了。李熠忽然急切道:“你只顾得喝酒,还要不要听曲子了?” 我亦点了点头,酒是要喝的,曲子自然也是要听的。 李熠淡淡一笑,白皙俊美的手指轻轻抚上琴面,拨动琴弦。琴音似流水,有顺序地从指间流泻而出,泛起层层涟漪。一束月光应景般将李熠的墨发染得银白,渲染得神秘梦幻。 几杯酒过后,我眼前的景象更是不大真切。索性我就闭上了眼睛,不料心却比往常更加澄明几分。琴音似丝丝细流淌过心间,伴随风的玲玲歌声,体会月的优雅心动。这一刻,我似乎突然读懂了琴音,也似乎读懂了李熠。潺潺琴音生于李熠却不属于李熠,但也不能脱离李熠。就像此时,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读一读自己的故事 记得刚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陌生又恐惧。想过无数个回去的办法,甚至可笑地觉得,是不是只要我在这个世界死了就可以回到我最初的地方。慢慢处下来,我觉得这里和现代社会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是更好。每个人每天都在认认真真地做自己的事情,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我曾揣测为什么我会来这里,也曾抱怨上天给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不过现在我倒是很感谢他,最感谢的,是他给了我一个家。 家脑中突然闪现的字将自己吓了一跳。我的家我的家人我低头笑了笑,想要将这些甩出我的脑袋。但我心中早已经知道,治儿、萍儿、北北、小诺,甚至是李熠,这些刚刚认识不足一年的人,在我心中,早已经成为了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但说起家人,我还是想起了表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只希望他不要担心我。 李熠不言。我也不语,只顾着脑海中的天马行空,也不知过了多久。但想来想去,也不知究竟要想什么,也就什么都没想出来。但是心底总是存有一点小欣喜。 欣喜我在高兴什么现在的我,穿越岁月,穿越时光,来到千年之前。在陌生的时代,找到了一个家,能够饮上这样一壶美酒,听上一曲李熠为我弹的曲子。 李熠... 我想了想,仔细品读这个名字。灵台突然清明了几分。 也许,他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是天定的命运,特别缘分的另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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