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麻烦

乔，刘两家老相识多年后相逢的第一夜，谈的第一桩大事————小辈们的儿女亲事，就这么转眼谈崩了。除了乔一庄外，从京城一路奔波而来的刘广元也几乎是彻夜未眠，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到天快蒙蒙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刘广元再次睁开眼时，日头高照，天已大亮。　　　　走镖多年，习惯早起的刘广元此刻虽觉得身体还是有些乏，但人既已醒来，也不打算倒头再睡，匆匆穿戴齐整起了床，到门口召唤了客栈小二端了洗脸水来，在屋里刚洗漱完毕，得知爹已经起来的刘小霜就跟着老镖师张戈前后脚一起走进了刘广元的房间。　　　　“来了？都坐下吧。”刘广元对着屋里的椅子摆了摆手，示意闺女和张戈就座，　　“哎，果然是岁月不饶人，今儿我居然也会睡过了头。”　　　　“大当家的，这话从哪里说起，也就比平日多睡了一会儿，哪就谈得上说岁月不饶人了？”张戈瞧着刘广元脸色浮肿，眼睛没有往日有神，料他夜里没睡好，　　“昨儿赶到客栈都大半夜了，大当家若是觉得累，其实还是该多休息会才是。”　　　　“我累你难道不累？更何况你年岁比我还大，这可不都早起了。”　　　　“那是我无论遇到啥事，只要倒下，该睡时就睡，可大当家你操心太多，夜里睡不踏实，自然和我不同。”　　　　两人正说话间，客栈的小二端着托盘笑盈盈地挑着门帘走了进来。　　　　“这位爷，这早饭按您家小爷的吩咐，给您端来了。”　　　　“放桌上吧。”　　　　目视着小二放下托盘，端着洗漱过的脸盆离开后，刘广元看了一眼托盘里准备的点心和早饭，满意地点了点头。　　　　闺女就是贴心啊，点的都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东西，难怪她娘和弟弟们都舍不得。　　　　想到这里，刘广元的面色不自觉又黯淡了下来。　　　　“爹，怎么了？是这早饭看着不中意？”　　　　“都是我爱吃的，哪有不中意的道理？”刘广元收起愁容，对着闺女淡淡笑了笑，　　　　“你们可都吃过了？”　　　　“嗯，大伙儿都吃过了，”刘小霜乖巧地点了点头，　　“爹，你也快趁热吃吧。”　　　　“好！”　　　　前一日赶了一天路，晚上又折腾了不少时候，此刻肚子也有些饿的刘广元低头拿起碗筷，转眼就将小二端来的早饭吃了个底朝天。　　　　“大当家的，今儿可有什么打算？”看刘广元吃喝饱，将托盘推到一旁，坐直了身子后，张戈才开口问话。　　　　“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乔伯父原本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都不开心了呢？”刘小霜看着爹并不立刻回答张戈的问题，只是皱眉抚摸着颔下的胡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晚上憋在心里的疑惑。　　　　“从昨儿来看，”刘广元叹了一口长气，　　“你的婚事到头来怕是要不成。”　　　　“爹，”刘小霜不由一惊，　　“你真打算退了两家的娃娃亲？”　　　　“不是你爹要退，怕是乔家人不愿意。”　　　　“他家为何不愿意？”想起乔铮眼看着婚事多半会泡汤后脸上的喜色，和他最后也不肯说出为何不愿娶妻的真实理由，刘小霜的柳眉不由又竖了起来，　　“爹都没嫌弃他们。”　　　　“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乔家的人。”　　　　“这又为何？”　　　　“事情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那爹且慢慢说来，女儿听着就是。”　　　　刘广元爱惜地看了看坐在桌对面的闺女，又是叹了一口长气，　　　　“还不是因为你娘，你那两个弟弟。”　　　　对于将信义看得除了家人，比什么都重要的刘广元来说，悔婚这样的事自然是从未想过。　　　　“你娘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至于你那两个弟弟，也是瞧着让人操心。有你在，爹还可以在外安心走镖，若是你嫁了人，虽说家里也有请的老妈子照顾，终究比不得你贴心。再有，别说你娘和你弟弟们舍不得你远嫁，爹其实打心里也是一万个不愿意。”　　　　“我也舍不得爹娘和弟弟们，”刘小霜想到以后若真的嫁人，不能时常见到家人，鼻子里顿时有些酸酸的难受。　　　　“所以啊，我和你娘，还有张师傅一合计，乔小哥爹娘早就不在了，他也算是个孤儿，索性让他到京城给咱们家当个上门女婿，岂不皆大欢喜？”　　　　“这个主意好！还是爹想得周到。”听到这里，刘小霜笑着轻轻拍了拍手，　　“若是能这样再好不过，咱们一家人就都能在一起，不用分开。”　　　　“是啊，爹连彩礼都不打算要，可惜还是想得太好，你乔大伯那里可是听了就发了火。”　　　　“连彩礼都不要，乔伯父为何还要发火？”　　　　“小姐，这你就不懂了。这乔小哥爹娘死的早，他算是乔一庄这个大伯一手带大的，在这位大伯眼里，乔小哥可不是和自己亲儿子一样？他也舍不得侄子远走不说，更何况，”一直默默无声听刘广元父女说话的张戈这会儿开了口，　　“这让一个堂堂男儿去女子家做上门女婿，在外人眼里总是很丢人的。”　　　　“没错，尤其是这镇里人，提到上门女婿都很瞧不起。乔一庄那人极倔强又要面子的人，断然不会让侄子到京城入赘咱们家，被人耻笑，”刘广元说到这里，面色更加凝重，　　“这事谈成终究是难。”　　　　“那爹何不请了乔伯父也去京城，这不就不怕镇里的人笑了？”刘小霜看着爹，脑子里倒是跳出个想法，　　“咱们家也不缺乔伯父住的地方，这不还是一家人在一起？”　　　　“你说的爹何尝没想过，你姥爷当年不也是带着咱全家到了京城和你表爷爷一家住在一起？”刘广元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昨儿我才一开口，就被乔一庄给挡了回来，说我看不起他是个打铁的，根本是半句也听不进去。哎，这倔老头，真是难为死人了。”　　　　“原来如此。”刘小霜轻轻咬了咬下唇，也一时间没了主意。　　　　“大当家的，你也别太忧心，我看乔老弟那人虽然倔，可也是个重情重义，讲道理的人。昨儿谈事有些晚，人这脑壳也不甚清醒，再加上这上门女婿的事可不简单，也得让人好好寻思寻思不是？”张戈在一旁带着劝慰的口气提出了自己的打算，　　　　“不如大当家的在客栈好好歇息，甚或去看看镇里的老相识，我呢，过了正午，日头没那么毒的时候，去乔家再看看，不聊孩子们的婚事，随便说说闲话。我痴长几岁，想来乔老弟也会给个面子，不会不理睬我，到时候，我再想法子和他说道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这会儿你去说话肯定比我强。”　　　　“爹，那我待会也陪张师傅一起去，成不？”　　　　“张师傅去是有事，你凑什么热闹？跟爹在客栈待着。”　　　　“大当家的，我看还是让小姐和我一起去吧，顺便也好跟着再看看乔小哥的人品，毕竟日后可是小姐和乔家小哥过日子，这人若是不好，我张戈说句大当家不愿意听的话，”张戈看到刘小霜在给自己使眼色，心里笑了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信义固然要讲，可如果弄个白眼狼，或者不争气的做上门女婿，不如趁早断了。咱们小姐论貌有貌，论本事有本事，还怕在京城找不到个中意的上门女婿？”　　　　“也罢，就听你的，”刘广元沉吟着想了想，终于点下了头，　　“小霜，你就陪张师傅过去看看，就听着，少说话，可别惹到乔一庄那个老倔头。”　　　　“爹放心就是。”　　　　不惹乔伯父自然是天经地义，可是不是要惹乔小哥，刘小霜出门的时候，心里却没底，毕竟这要看那显然比他伯父还倔的乔小哥的态度而定。　　　　“咱们乔掌柜的去了县城，这会儿不在家。”　　　　过了正午，吃过午饭，张戈和刘小霜一起来到乔家铁铺听到黑虎的话时，都不由一愣。　　　　“你们掌柜去县城是为了何事，多久才能回来？”　　　　“为何事我也不知道，不过掌柜的说了，最迟八，九天一定回镇里，如果你们能等得，他到时候一定去客栈找几位谈事。”　　　　“既如此，这位兄弟，是叫黑虎吧？”张戈点了点头，虽然要找的人不在，他却并没打算走的意思，倒是想着留下和黑虎也聊聊，毕竟乔一庄说起侄子帮官差勇斗匪徒的事，从旁人嘴里再听听，就更能了解乔小哥的为人。　　　　“是。”黑虎老实地应了一声。　　　　“你看，我这把年纪，身子骨还是有些不中用，走过来，马上再回去可累得慌。”　　　　“那是，我真糊涂，张师傅，刘少爷，快赶紧进屋喝点水，歇一会再回客栈。”顿时反应过来的黑虎立刻将门彻底大开，让到一旁。　　　　“你们那个傻大个呢，也去县城了？”跟进院子的刘小霜看了看两旁，根本没有乔铮的身影，　　“还是趁大伯不在，睡着大觉？”　　　　“刘少爷这不是开玩笑，这都什么时候了，阿铮怎么可能还在睡？今一大早送了他大伯，跟我打了铁，这会儿去后面的小河边那里转转，估摸着很快就回来了。”黑虎看着阿铮未来的小舅子憨厚地笑了笑。　　　　“小河在那里？”　　　　听完黑虎大概的叙述，刘小霜侧头看向张戈。　　　　“张师傅，我去河边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行，去吧，不过，少爷，你可别待太久，要不大当家的可要怪我的。”　　　　“放心吧。”三个字才出口，刘小霜的身形已经到了门外。　　　　按照黑虎说的，刘小霜很快找到了小河流淌处，远远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躺在草地上。　　　　刘小霜垫着脚尖轻轻地很快走到这个身影旁，果然是乔家那个傻大个，正仰面呼呼大睡。　　　　乔小哥的脸还真挺耐看！　　　　刘小霜才害羞地笑了笑，正打算转身回铁匠铺，一想到前夜，眼前这个人明明比自己年纪小，却仗着个高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种种表现后，突然起了要捉弄捉弄对方的心思。　　　　弯腰，低头，刘小霜顺手拔下几根青草，对着乔铮的左右鼻孔不停地拨动起来。　　　　“阿嚏，阿嚏，”伴随着一阵喷嚏声，乔铮醒了，脸上唯一看着像男孩子的那双虎虎有生气的大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刘小霜。　　　　刘小霜笑着刚想开口说句嘲讽的话，就觉得上嘴唇一阵刺痛，不由丢下手里的青草，“噢”地尖叫一声，倒退了几步。　　　　看到乔铮翻身从地上跳起，手里提着半截假胡子，脸上露出一个让人恼火透了的得意的笑容，又气又痛的刘小霜想也不想，弯腰抓起脚边地上的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照头就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