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好生热闹,只见府中人流攒动。父亲虽官居一品中书令,可是平日清正廉洁,下属们巴结攀附他送来的金银珠宝他从来分文不取,尽数退回。今日既是我生辰,除了亲朋好友来府相聚,少不得那些溜须拍马的小官们也要趁机前来嘘吁奉承一番。爹是个清高的主,可这是送我的礼,自然得由我说了算。往年我都会从贺礼中挑取几样入得了眼的稀罕物。  我坐在木藤椅上手握湘妃竹扇扇着风,眼前摆放着几十个箱子,我命下人们依次打开,若是有金银,便先放置一旁。余下的箱子里,倒是有不少新奇的稀罕玩意儿。一对翡翠娃娃倒是先入我眼,通透水润,虽说玉质并非我见过最上乘的翡翠,可是贵在雕工精致,一对娃娃手托蟠桃,笑颜晏晏,模样可爱极了。另有羊脂玉如意,南洋珠若干·······我清点好了数目,“鸢尾,把这些贺礼和送礼人列份清单出来,将来方便回礼。至于那些金银,同往年一样,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宴席散了就让下人们扛回送礼人府邸,切记要客气,代我向他们致谢,表明他们的情本小姐领了,可为了避嫌,金银实不能收,请大人们海涵。”  “是,奴婢这就吩咐奴才们去办。”  鸢尾也是打小在我跟前长大,她生母早逝,他爹夏先生年轻时候就已追随父亲,是父亲最忠诚得力的随从。鸢尾生得尽得他爹妈的好处,外观同她亡母一般水灵。性格沉稳内敛,办事稳妥靠谱,这点像他爹。她和萱草是我最钟意的丫头。  此时已到辰时,宴席就要开场了。我坐到祖父,祖母身边。蓦然一位身着天青色长袍,面若冠玉的男人走到我们跟前,思绪还未反应过来,父亲已然摁下我的背同他们一起行礼,“下官及其家眷参见淑王。”  “何阁老不必多礼。这位便是阁下千金了?”他竟直接用扇子抵住我的下巴,将我低垂的脸颊抬起。我心中怒道,好你个轻薄浪荡的淑王,竟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无理。  “回禀淑王,此乃下官小女何莞琰,淑王能大驾何公府,实让小宅蓬荜生辉。”父亲的语气毕恭毕敬,却在说何公府三个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意在告诫淑王,他虽是王爷,可这里是何家,言行得给何家留面。  僵持着注视良久后,他用折扇托住我下巴的手臂逐渐松开了,他忽的眼光流转,露出皎洁的笑容,“本王一时被令千金的容颜所折服才呆滞了半晌,一时间竟忘了分寸,真是失敬失敬。”他还顺势装模作样地向我敬礼。忽然周遭传来一阵嬉笑。这厮可不摆明了就是来给我难堪的吗。  我用眼神瞪过去表达了我的不满,面上却温和顺从得像大家闺秀般轻柔回道,“王爷见笑了。”  他依旧是笑道,“今日我给令千金带来了一份贺礼,愿姑娘二八年华,青春永驻,哪怕年过花甲,依旧貌美如花。”随之周遭又是一阵窃笑。  我心想自己几时招惹过这号人物,竟跑到我生辰宴上撒野,顺手接过他献上的贺礼,“多谢淑王。”  本以为他闹够了就会回到座位上安分下来,岂料他仍是不依不饶,“赵小姐为何不打开盒子让周遭宾客都围观下这稀世珍宝呢。  我心里暗骂,今日真是见了鬼,碰上个瘟神,看样子是铁了心要给我难堪,我尴尬地打开礼盒,却见一只无毛的不明生物体在盒里,惊得我反手就将盒子摔落地上。  他弯身下腰,小心翼翼将那东西捧起,“这小玩意我可花费不少精力才弄来,这是五凤鸟的雏鸟,世上极为罕见。堂堂中书令千金竟如此没眼力,连如此高贵的鸟儿都认不得,竟吓得扔在地上。”  “回禀殿下,小人方才只是一时手滑,还望殿下恕罪。”我微笑着伸出手去接那只无毛鸟,手凝固在了半空中。  “想要我的珍鸟可以,但是须得表现出你的诚意,你必须好生照料它,若是它出现任何闪失,本王唯你是问。”  “是,小人遵命。”我心里已是怒气冲天--他竟说我要他的无毛鸟?分明是他要送我好方便找茬,还表现得如此心不甘情不愿,好像我多稀罕这小东西,死乞白赖求着他给我,所以他才忍痛割爱?好端端的生日宴就被这人给搅黄了,平白让外人见了笑话。  这瘟神自知无趣,寒暄一番后回了座位。  至于我,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只为精神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曾想到半路杀出个淑王,让我在外人眼前跌了这么大个跟斗。我气得心神不定。身边的祖父祖母倒是气定神闲地看着台上的戏班子表演,还时不时发出“好,好”地拍手叫好声。他们以为我酷爱戏曲,特地从京城叫来了名角为我表演,其实我从来不甚爱听戏,我只是爱凑热闹罢。真正酷爱戏曲的是他们,每当我看到祖父祖母沉醉戏剧的样子很是享受,所以陪伴他们看戏,倒也算是一种乐趣。可是现在,所有事情都变得索然无趣了。此刻我内心已然被那瘟神气得发狂。抬眼望去,瘟神竟在人堆里一起听戏入了迷。  兴许是今日起太早心下不惯,此时此刻我只想回闺房好生睡一觉,睡沉了什么恼事都能忘却。正愁着找个怎样的借口方能回房歇息,一阵尖锐的太监声音骤然响起--贵妃驾到,尔等还不速速接驾!  恍惚间抬眼望去,姑母坐在高高的凤辇之上,绫罗在风中飘散,淡妆倾城,不甚点缀,更衬得她婉约脱俗,宛若谪仙。  姑母在众人的行礼声中下了辇车,“众卿家不必多礼。今日既是家宴,我便只是个回娘家探亲的女儿,大家不必拘礼,一切照常。”  姑母不愧是姑母,轻飘飘几句话,已然怔得在场众人呆滞失神。姑母无论走到何处,都会有人震惊沉醉于她的美貌。再青葱水灵的少女,在她身边也会黯然失色。肌肤胜雪,目光流盼,唇若花瓣,一张脸生得恰到好处。我常感叹,如此容颜真是上天恩德。  姑母走上前来,一颦一笑间顾盼生姿,她轻柔挽住祖父,祖母。祖父,祖母虽年老体迈,仍杵着拐杖,准备向她行李。姑母先一步扶住他们,“今日既是家宴,我便只是个回娘家探亲的女儿,父亲母亲如此见外,可真是折煞女儿了,当真是良久不见竟变得生分了么。”  祖父祖母在姑母的搀扶下与我们一同回到内屋。  “爹,娘,数年不见,你们竟比当初苍老许多。女儿入宫为妃,未能在父母膝下尽孝,心中甚是思念家乡。”  “娘娘何出此言,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多年来娘娘差人从宫中给我们老夫妇带了多少稀世珍贵药材,还把宫中的陆太医向圣上要了到我们家来当郎中,专心替我两老治病。若不是娘娘,我们这把老骨头风烛残年,何以苟延残喘至今呐。”  “母亲!”姑母厉声吼道,“女儿已说过,人前避嫌叫声娘娘也就罢了,可在家既无外人,父母大可不必见外,一口一个娘娘叫着,母亲这是要气煞女儿吗!”  祖父见状打岔道,“女儿,那我们在家中可如何称呼你才好?”  “还如同我未出阁时叫我本名孝灵罢,”姑母眼睛一转,“父母若叫不习惯,那就叫我幼时乳名大妞也行。”说到这,屋里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她刚才似乎还很严肃,在祖父祖母面前却笑得如同孩童。我曾听父亲说过,祖父祖母生了我爹之后,曾又生养过两个女儿,可都不足一岁便夭折了,岁数极大时,才怀了我姑母,那时我爹已经成年,两老宝贝这个弱不禁风又貌美如花的女儿不得了,听算命先生说,此女娃命运多舛,颠沛流离,一生苦难,若想化解劫难,须得改个通俗平常的乳名才好生养。当年的祖父祖母也是迷信,竟听了那茅山道士的胡话,唯恐女儿将来命苦,在她八岁前便叫她大妞。  家人齐聚,嬉笑谈天,过了良久,祖母正色道,“孝灵,多年未见,今日圣上准你出宫探亲只怕不是为莞琰庆生如此简单吧。”  “母亲,实不相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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