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应有的程序,夫妻两人拿到了新鲜出炉的结婚证。    结婚证是两张对折的硬纸,最上面的正中间有一颗五角星徽章,徽章两边是五星红旗,五角星之下、“结婚证”三字之上,清晰地印着领导人的一段经典语录,其上还有最高指示四个红字,左右两边以及底部以金色麦穗、红牡丹花和咧嘴的石榴做花边,非常鲜艳。    出门前,齐淑芳特地穿了新做的白底碎花长袖衬衫,外罩鸡心领的大红羊毛坎肩,梳着溜光水滑的大辫子,也让贺建国穿他带过来的白衬衫,套青色羊毛坎肩,结果没有拍照!    齐淑芳遗憾极了,她见过老一辈保留下来的红本本,上面都贴有照片。    现在的结婚证不需要新人的合照,也没有身份证编号,只有两个人的名字、性别、年纪以及后面一段“双方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之规定,发予此证”等内容,右下角是红太阳公社的大红印章和两人领证的日期。    “结婚证都是这样的吗?”走出公社大门,齐淑芳举起结婚证看了又看,侧头问贺建国。    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和自己老婆有任何亲密举动的贺建国心里痒痒的,咳嗽一声,松了松紧绷绷热辣辣的喉咙,把结婚证拿过来装进半旧带补丁的军绿色帆布挎包,“我见过同事的结婚证,和咱们的大同小异。”啧,同事向他炫耀的时候,他都没好意思说自己的婚礼比他们凭着结婚证去国营饭店吃碗面的形式热闹多了。    虽然是新时代的知识青年,接受新风俗的洗礼,但是贺建国个人比较喜欢传统的结婚方式,热热闹闹,像个办喜事的样子。    “咦,这是去哪?”贺建国把自行车掉头,不是回家的方向。    贺建国跨上自行车,笑嘻嘻地道:“上来,我带你去县城下馆子!庆祝咱们今天领证。”    “现在才两点多,到县城也只有三点多,下什么馆子啊?”齐淑芳侧坐于后座,抬手看了看手表,“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下馆子要用粮票。”她一张粮票都没有好么。    春风拂面有阻力,贺建国卖力地蹬着自行车,一手掌控着车把,一手拍拍挎包,“有,怎么没有。我回家前,把地方粮票都换成全国粮票了。你给我寄的野味我收到后没多久就得到探亲假,虽然是风干的可以久放,但我不在宿舍,担心出问题,又不能吃独食,就把剩下的大部分让给了同事,他们一斤两斤地凑出七八十斤粮票给我。”    粮票?齐淑芳精神一振,上次毛母拿五两粮票直接让小孙子买包子和油条,她就瞄了一眼,还没仔细看清除粮票是什么样呢,更没见过全国粮票。    进了国营饭店,齐淑芳立刻道:“快给我看看全国粮票是什么样的。”    贺建国没来得及给她,就有一个国营饭店的女服务员走过来,齐淑芳觉得有点面善,肉呼呼的鸭蛋脸,梳着两条麻花折辫,笑容满面地道:“为人民服务。两位同志点什么菜?”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贺建国用上齐淑芳没来得及用的语录,扭头问她喜欢吃什么菜。    齐淑芳第一次上国营饭店,不知道有什么菜,听女服务员流利地报完菜名,和贺建国商量片刻,点了一道价钱最高的红烧肉,她想吃这道菜很久了,又点了一样炒香肠和炒豆芽、炒白菜两样素菜,“建国,你还想吃什么?”    “再来十个白面馒头,一个蘑菇炖小鸡,一个笋干炖老鸭,一碗蛋花汤。”贺建国大手一挥,他中午就注意到自己的媳妇无肉不欢,食量不比自己小多少。    服务员笑眯眯地记下来,笑眯眯地道:“好的,请交钱和粮票。十个馒头是五毛钱和二斤粮票,红烧肉一块钱,蘑菇炖小鸡和笋干炖老鸭两样一块钱,香肠一段一毛,一盘切三段总共三毛,不要肉票,蛋花汤一毛,炒素菜五分一盘,两盘一毛。”    齐淑芳算了一下,六菜一汤只花了三块钱和二斤粮票。    贺建国打开挎包,掏出钱和两张粮票交给服务员,齐淑芳瞄一眼,粮票的面额是一斤,服务员收到手后转身去后厨点菜。    齐淑芳在等待上菜的时间里问贺建国要了一张面额为五市斤的全国粮票仔细端详,主色调是淡淡的紫红色,正面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粮食部全国通用粮票”等字样,贺建国告诉她道:“面额有大小,我这里有三斤的、二斤的、一斤的、半斤的、二两的,回家都交给你。”    齐淑芳笑道:“我在家里不需要用粮票,你还是带回去吧,平时多吃点补一补。就看晌午你在家的饭量,我就知道你们一个月的几十斤粮食根本不够吃。”    贺建国正想摇头说自己手里有一百多斤粮票,自己不需要吃那么多,在同事中间太显眼了,忽然想讨媳妇的欢心,出了一个主意,道:“我们带着粮票一起去旅游吧,正好我带来的都是全国粮票,在全国范围内通用。”    “旅游?”齐淑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可以和贺建国去度蜜月?    “对,我带你去上海,我以前就是在上海读的大学,对那里的情况可熟悉了,那里什么东西都有。”贺建国想起同事说的一桩糗事,脸上都是笑,“我有一个同事就是把钱省下来和他老婆去旅游,庆祝结婚,结果在回程途中全国粮票用完了,只好饿着肚子。”    齐淑芳先是心动不已,随即又觉得他同事饿肚子回家很好笑,笑了两声,觉得自己不厚道,没人愿意饿着肚子呀!    鸭蛋脸女服务员已经回来了,听他们商量着去旅游,脸上一片羡慕之色。正在这时,门外走进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衣着灰扑扑的打着补丁,她不耐烦地走过去,没好气地道:“这里是国营饭店,有粮票吗?有钱吗?没粮票没钱就出去!”    这口气,和招待自己夫妻完全不同啊?这就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现场版?    齐淑芳心里想着,转头看到刚进门的两个小青年受到服务员的鄙视,都涨红了脸,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圆脸女青年泪珠子在眼里打转,男青年则抖抖索索地解开褂子纽扣,从里面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打开后取出一张地方粮票、几张毛票和几枚分币,结结巴巴地道:“俺有粮票,俺娘特地拿着粮食去粮管所换的,让俺带俺对象下馆子吃顿好的。”    鸭蛋脸虎着脸,“点什么菜?”    “俺要两个白面馒头,一个炒豆芽子,一个辣椒子炒肉丝,一个白菜汤。”男青年似乎受到家里人的提醒了,没让服务员报菜名就点了自己想要的。    这么穷还下馆子,鸭蛋脸满脸鄙视,“一共三毛六外加四两粮票。”    俩青年胆怯地坐在角落里,发现隔壁就是衣着光鲜的贺建国和齐淑芳,以及陆陆续续送上满满一桌子的菜,浓香扑鼻,两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满脸自卑。    齐淑芳叹了一口气,有点食不下咽。    贺建国把装着红烧肉的大海碗挪到她跟前,习以为常地道:“这种事情我见多了,目前根本无法改变,也许等几十年后国家经济发达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现在只能接受。你快趁热吃,大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齐淑芳头一回吃到白面馒头和红烧肉,感动得都快哭了,真是好滋味,馒头松软香甜,红烧肉肥而不腻,调料齐全,炖的老鸭小鸡也相当入味,最重要的是分量十足。    齐淑芳一口气吃两个大馒头,贺建国吃了四个,汤菜则被他们两个一扫而光。    剩的四个馒头打包带走,贺建国一开始点菜就想过了。    他们的好胃口吓呆了鸭蛋脸服务员,愣愣地递给寻求帮助的齐淑芳几张油纸包馒头,愣愣地看着两人把包好的馒头装进挎包,然后一前一后地离开,当她收回目光看到那两个穷人你推我让,把馒头推给对方时,忍不住讥讽出声,“爱吃不吃,不吃就别下馆子!”    女青年立刻对男青年道:“大柱,咱俩一人一个,都吃。”    “好!”男青年憨厚地答应,“小红,你多吃点肉,也多吃点豆芽子,我喝汤就行。俺娘说,俺姐夫家有腌肉,她今天拿粮食换一条回来,等俺接你去俺家,给你做好吃的。”    齐淑芳出了门看着贺建国取自行车,还能听到他们的言语,贫穷显得他们感情更加真挚。    现在已经四点多了,贺建国推着自行车,齐淑芳跟着步行消食,刚出了街,迎头就见十三四个神气活现的红卫兵推搡着一个老妇人游街示众,头顶带着白纸帽,颈中挂着大纸牌,字迹看不清,但最不堪入目的是老妇人被剥光了上衣,布满了交错的鞭痕。    齐淑芳伸手遮住了贺建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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