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昨晚哭了很久,后来终于在安神香的味道下渐渐入睡。 早上起来还是厌厌地,她想着昨晚哥哥的举动,想着哥哥说她不懂爱,就生气难过,哥哥凭什么这么对她?她哪里又不懂爱了?难道和哥哥在一起的这么多年,哥哥都没有感受到过她的爱吗,亏她还常常跟哥哥说爱他呢。 阮元越想越气不过,终于忍不住了,咚咚咚跑到书桌前,提起笔就开始写折子。 春荷嬷嬷也不知这两个主子闹得是什么脾气,担心的不行,此刻见阮元要写字,又担心她肩膀的伤,叮嘱她别坐太久。 阮元敷衍地点点头,她皱眉,飞快的在纸上写着:哥哥你过分,我不喜欢你了。 刚把笔放下,阮元看了看这个折子,觉得语气就像是在撒娇一样,一点都不能表达出她的愤怒,她将纸揉成一坨,又写道:哥哥你还不来哄我,我不要再看到你了。 阮元又看了看,觉得语气更娇嗔了,她恨恨的再次将纸揉成一坨,再拿起笔,这次,她脑子一转,终于有了主意: 我不要住在皇宫了,我要自己的公主府,我要招驸马,我不要和哥哥在一起了。 写完,阮元满意的看了看,将折子一合,就递给了春荷嬷嬷,让她亲手把这个折子交给皇帝陛下。 春荷嬷嬷自然是不知道小公主在折子中写了什么,还想着小祖宗长大了一点,和陛下吵架之后也懂得写折子认错了,欢欢喜喜的拿了折子,就亲自往建章宫送,哪里知道,折子的内容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让春荷嬷嬷去送了折子,阮元就在玉宸宫里等着哥哥来,她在脑海中思考着一会儿怎么样才能让哥哥知道她有多生气,怎么样才能让哥哥知道他简直罪大恶极。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哥哥来,她烦躁的在玉宸宫里到处走,待看到哥哥的外衫随意的搭在贵妃榻上的时候,狠狠地的将它抓了起来,出气似的扔都地上,想了想,又走过去,踩着那件衣服跳了几下,就像是踩着哥哥一样。 她使劲地踩着,却看见衣衫里掉出来了一块令牌,阮元弯腰捡起,惊喜地笑了起来,这是哥哥的令牌,可以自由出入宫门,她眼睛一转,决定偷偷溜出宫玩。 她心里清楚,当知道她不见了,哥哥肯定会很着急,偏偏她就是想让哥哥着急,谁让他胡乱说话,还欺负人。 有了主意,阮元就兴奋的开始计划行程,她准备蹭早上侍卫交接的时候拿着令牌从西华门出去,那是离建章宫最远的,等哥哥收到消息,她早就已经出了宫。至于出宫之后,阮元有些迟疑,她没有自己出过宫,自然有些担心,可是看着手里的令牌又觉得不能不出宫,正焦躁着,她忽然想到了方之颐。 方之颐不是说,随时可以去找他吗。 打定主意,阮元换上了一身简单的水蓝色襦裙,从玉宸宫里跑出去,一路上熟悉的躲过了巡查的侍卫,因为有哥哥的令牌,按照计划顺利的从西华门出了宫。 西市章台阁和平康坊南西楼的是帝京最有名的两个酒肆,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章台阁是江南方家在帝京的产业,位于市井闹市之中,多是平民百姓爱去的消遣之地,而南西楼则在平康坊,是贵族大臣们颇爱聚会的地方,常常能看见美丽的贵女们,亦或是夫人们三三两两在此相聚,消磨时辰,不过至今也无人能准确的说出,南西楼背后的东家究竟是谁。 在帝京,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一句话,章台阁边柳,南西画中仙。 亏了章台阁在帝京响亮的名头,阮元一路询问,很快就找到了所在地,她告诉掌柜她的名字,说要找方之颐。 “公主?” 方之颐看见阮元,吃惊不已,她小心地将阮元护在身边,就想领着她到章台阁里面去,毕竟章台阁门口人来人往,若是谁冲撞到了她,那就不好了。 阮元却不愿意,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想到处去玩玩呢,你不是答应我要带我去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吗?” “你怎么出宫了?就你一个人?陛下呢?知道吗?”方之颐有一连串的问题,虽说上次离开皇宫的时候,他告诉阮元,有什么事情可以来章台阁找他,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小公主居然真的来了,还是一个人。 阮元撇撇嘴:“不要提哥哥好不好,我都长大了,为什么出来玩还要告诉他。” 方之颐笑了出声,觉得她皱眉瘪嘴的样子太可爱,明明尚未及笄,明明就是个小姑娘,却口口声声说着自己长大了,他抬起手想挼挼她的脸,又硬生生的忍住了,装作不在意的咳了一下,然后说:“行啊,走,我带你在西市好好逛逛。” “嗯!”阮元眼睛亮晶晶的,发着光。 西市是帝京最繁华的地方,包括了平南和安西两坊,章台阁位于平南坊的正中间,出门就能看见从各地赶来的商贩摆卖着各式各样的商品。当朝不似前朝,民风更为开明奔放一些,西市中时常见着三三两两的女子结伴而行,更有甚,偶尔能看见红衣鲜艳,明媚娇艳的女子打马而过。 阮元看的津津有味,她极少见到这么多的人,也从没有机会和普通人一样能够在西市走一走,逛一逛,哥哥总是不放心,总是担心有人欺负她,有人伤害她,阮元在心底哼了一声,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哥哥就知道瞎操心。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阮元下意识的回头,就看见了一个硕大的猪头面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小小的惊呼出声,就看见方之颐将猪头的面具从脸上拿下来,哈哈地大声笑着:“怎么样?吓到了吧?” 阮元被他的情绪感染,笑着推了他:“你吓唬人。” 方之颐将猪头面具递到阮元的手上,笑嘻嘻地说:“诺,你拿着玩。” “我不要,它好丑。”阮元虽然这样说着,可是手却听话的接过了面具,好奇的戳戳猪头的眼睛,又戳戳它的鼻子。 方之颐看着她心口不一的样子,也不戳破,只是笑着。 “元元,吃过糖葫芦吗?”方之颐问。 听见吃,阮元嘟着嘴,一直点头:“要要要,我要吃。” 她因为身体不好,乱吃东西总是容易生病,有时候还会全身出疹子,哥哥平日里卡的特别严,别说宫外的食物了,就算是御膳房做的点心,分给她的也是有定额的,绝对不允许她多吃一口。 方之颐给她买回来了一只糖葫芦,让她拿在手上。 阮元舔了一口外面的糖霜,再咬一口,感受到山楂的酸味,回味有些涩,她幸福的眯上了眼睛,她从来没吃过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好吃极了。 方之颐看着她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甚至扶着自己的腰,语气满满都是嘲讽:“吃个糖葫芦都这么开心?小公主,你不会这么可怜,从来没吃过吧。” “哼。”阮元瞪了他一眼,却也顾不上还嘴,认真地吃着手里的糖葫芦。 方之颐想着她恐怕是第一次这样逛西市,想着她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况且出生就没有了父母亲人,虽然金枝玉叶,金尊玉贵,娇生惯养,但终究也失去了旁人拥有的再平常不过的幸福。这样想着,方之颐也不忍心再嘲讽她:“一会儿还能带你去吃其他的,西市美食,我再熟悉不过了。” 阮元舔着自己的冰糖葫芦,羡慕的看着他。 被阮元眼神所影响,方之颐豪情顿生,带着阮元吃遍了整个西市,平南坊的咸豆花,炸麻花,麻酱春卷,还带着阮元逛了安西坊的戏楼,看了街边的杂耍,给她买了陀螺,竹蜻蜓,毽子,甚至阮元手上还拿着一个风车,她时不时吹一吹,用另外一只手碰一碰。 直到晚膳时间,方之颐才强行将阮元带回了章台阁。 阮元还有些不高兴,不愿意回去,直嚷嚷还要去酒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方之颐说:“得了吧,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日后有的是机会。” 阮元虽然不愿意,却还是同意了,她看向方之颐,笑着说:“谢谢,嗯,阿颐!我今天真的好开心,我从来没有玩的这么开心过。” 听见她软声叫着阿颐,方之颐的心,微微一颤。 章台阁的包间里,他终于忍不住,上前几步,轻轻地虚拦住了阮元,阮元一怔,就想要挣脱,却被方之颐制止了,他说:“元元,在外面玩了一天了,开心了吧。现在你该回去了,别让人担心,这个拥抱送给你,是我作为你的朋友,送给你的鼓励,希望你勇敢一点。” 阮元听见方之颐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再挣扎,反而抬手拍了拍方之颐的肩膀,颇为豪爽地笑道:“我当然勇敢了,我还要仗剑江湖,当个女侠呢。” “是。”方之颐也笑了,“日后江湖相见,还望女侠多多照顾。” 阮元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门忽然被推开了,只见景梓带着侍卫,围住了他们所在的房间,景梓看见房中抱着的两个人,面色一变。 “哥哥?你怎么来了”看见哥哥,阮元脱口而出,有些诧异,不知道景梓怎么知道她在章台阁。 “我不能来吗?” 皇帝陛下生气极了。 今日景梓是真的忙,他收到江南的密报,看见灾情之严重,就知道江南一行,刻不容缓,需的最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当他看到春荷嬷嬷递给他的阮元写的折子的时候,没有生气,他觉得元元还小,昨天又被他惹生气了,写的不过都是气话,她哪里懂出宫建府,招选驸马是什么意思。在暗卫告诉她元元甩开侍卫宫女,偷跑出宫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在心底夸元元冰雪聪慧,可以甩开侍卫,在得知暗卫一直跟着会保护她的安全的前提下,景梓甚至愿意放她在外面多玩些时候,散散心,在宫门快要关的时候才出宫来接她回家。 可是他没想到,他到了章台阁,居然看见方之颐将他的心肝宝贝抱在怀里,而元元,没有丝毫的挣扎。 他将方之颐推开,因为在元元面前,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拔剑,只是示意侍卫看住方之颐,自己一把将元元抱在怀里,从章台阁二楼跃下,翻身上马,就带着元元飞奔回了皇宫,一路上任由元元如何挣扎,也丝毫不松手,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肩肘上的伤口。 建章宫中,阮元因为哥哥的行为生气极了,不管不顾地大声吼着:“你凭什么要把我带回来?我就要在宫外玩!” 景梓可以将阮元放在贵妃榻上,自己站在书桌前,离她有些距离,甚至将指甲使劲的掐住手心,才能放心自己会彻底保持清醒,不再像昨晚一样,一时冲动伤了她。他听着阮元的话,哄着:“下次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你今日在外面玩的够久了,况且,我下了旨意,下个月就能去江南巡访,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吗。” “我不要和你去!”阮元倔强地抬头,还为着昨晚的事情生气,不开心地说,“我不喜欢和你玩,我就喜欢和阿颐一起玩!” 阿颐。 景梓心一紧,面色微变,冷声说:“元元,别乱说话。” 阮元看着哥哥冷峻的神情,她觉得委屈极了,明明是哥哥做错了事,明明是哥哥胡乱说她根本不懂爱,明明哥哥都可以和合锦听曲聊天,而她只是和方之颐一起吃了顿饭,给了她一个鼓励和安慰的拥抱而已,哥哥居然还生气了。 于是她哼了一声,扬声问:“我说话又怎么样?你再像昨晚一样对我吗?” 景梓浑身一僵,他的女孩总是特别懂,如何一句话将他伤的体无完肤,他苦笑:“元元,哥哥做错了事,在你心里,就不值得被原谅吗?” 他看着阮元,有着说不出的怅惘,和心疼,昨晚的事情,他丝毫不愿意回想,而元元却可以说出口来讽刺他,他微微叹了口气,“元元,你可知,你从小到大,哥哥原谅了你多少次。” 听见景梓的话,阮元微微一怔,她才想起,在她慢慢长大的岁月里,哥哥何止是无止尽的原谅她,简直是无条件的纵容溺爱着她。 她小的时候不愿意跟着太傅读书,哥哥再忙也会抽出空来教她认字,读诗,学史,了解天下大事,她发脾气不肯练字,将墨水整个泼到哥哥的衣服上。哥哥很生气,放话说要关她一个月的禁闭,可是当天晚上就跑去玉宸宫看她,一直哄她,再也不提禁闭的事情。 她不爱被侍卫跟着,就喜欢一个人在御花园里乱跑乱跳,爬假山,玩泥巴,每次玩的脏兮兮的回去,哥哥都要皱眉,要责骂她的话到嘴边,却在看见她傻乎乎的笑脸的时候,轻轻地拍拍她的头,帮她一件一件的换上干净的衣服。 她总是在哥哥议事的时候闯入大殿之中,不顾朝中重臣都在,也不顾哥哥有事要忙,就要趴在哥哥身上,缠着他一定要他带她去逛花园,放风筝。每次哥哥都说不许她再来,可是每次她跑去,哥哥还是会将她揽在怀里,亲亲她的额头,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阮元的眼眶慢慢地红了,她看着哥哥,他只比她大十岁,在她肆无忌惮的玩耍,肆无忌惮的挥霍着他的宠爱的时候,她的哥哥,正在面对朝堂上的阴谋诡计,正在面对边境蛮夷的不断骚扰,甚至,还要耐下性子哄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 昨天晚上让她有些害怕的哥哥,不开心的记忆,慢慢地在这些温暖的回忆里消失不见了,阮元不禁有些后悔,她似乎不应该,发这么大的脾气,还偷跑出了宫。 阮元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景梓就朝她走了一步,伸手将阮元抱在怀里,就像曾经的很多很多次一样,他轻轻地在阮元的耳边说:“你想出宫建公主府,你想招驸马,你喜欢方之颐,都可以。” 景梓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着怀中的少女:“不过,你现在还太小,没有公主还未及笄就出宫居住的先例,下个月哥哥带你去江南,等我们从江南回来,办完你的及笄礼,我就准了你所有的要求,好吗?” 阮元趴在哥哥的怀里,这个怀抱温暖而熟悉,她在这个怀抱里,从一个小婴儿长成了少女,她一点也不想离开这个怀抱。 阮元想摇头,想哭,想告诉哥哥她一点都不想离开哥哥,她不爱也不想嫁给方之颐,她想告诉哥哥那封折子里都是气话,都是因为哥哥说她不懂爱,她才会那样写,可是所有的话哽咽在嘴边,她竟然没有办法组织好语言,将这一切都说出口。 景梓也不需要他的答话,反而低低地叮嘱着,不知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阮元:“不过,你要记得,再也不能随便伤害自己,也不要再学今日这样随意出宫。哥哥只希望你这一生,平安顺遂,幸福开心。” 他再也不愿意看见他的小姑娘在他的身下哭泣,她应当永远有着不解世事的灿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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