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了除夕几日,正逢立春 。

刘忍的情况已经大好,无需再吃那些昂贵的中药,也不必终日静养沉睡。

刘忍靠坐在床,四肢有些僵,诚惶诚恐地望着身旁的女人。

“刘忍啊,身体可好些了?”龙清嫣亲自端着药碗,吹了吹热气腾腾的汤药,问。

“夫、夫人,您把碗放下吧,小的自己喝便好。”刘忍颇为不适。

龙清嫣笑语盈盈,并不听从刘忍,反手将汤匙硬喂了过去:“你们父女二人为王氏府做牛做马这么些年,一碗药而已,还不许清嫣承下这份情嘛?”

“夫人抬举了,是小的要承下夫人当初的收留之情呢!”刘忍只好咽下药汤。

龙清嫣为他蹭了蹭嘴,笑意持续不停:“当年啊,我瞧着你们父女二人食不饱腹,可怜得很,这才把你们招回府。现在瞧瞧,不但有你帮我打理经商铺子,还有于心帮我照顾明珞。有你们两人在,我这心啊得了多少安生呢~”

她连声夸赞,盯着刘忍谦卑的模样,睫毛一抖,假装不经意地提道:“于心这孩子,又机灵,又疼人,为了你的病,花掉了自己攒下的全部月钱。她的样子该是很像她娘亲吧?也不知我这话该不该问。”

终于,龙清嫣说出了自己的试探,这才是她赶着来见刘忍的真正目的。

在与刘于心的几番对峙中,她渐渐注意到这个豆蔻年纪的少女五官越长越开,皮肤白|皙透亮,倒是跟刘忍越发不像了。

“她娘……”刘忍挠了挠头,虎愣愣一笑,“夫人,实不相瞒。心儿是我从林子里捡的。”

但,即使是捡来的,刘忍也一直当做亲生女儿看待。

“捡的,”龙清嫣端碗的手一怔,“原是被抛弃的孩子呀……唉,真是可怜,从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夫人莫担忧,心儿对我说过她不会在乎那些。” 刘忍和着龙清嫣的话,骄傲满溢,“心儿和我约定好啦,就把我捡到她的日子当做生日。我刘忍,永远是她的亲爹爹!”

十三年前的盛夏,那个雨声潇潇的深夜。刘忍拖着病腿一步一步于林中赶路,试图寻找避雨处。伴着雨声,他同时听到了婴孩的哭声。无助又洪亮,指引他扒开茂密的树叶,找到了一团小小的被褥。

从那一刻开始,刘忍再也不是孤苦伶仃。

小女婴给了他最纯真的笑脸,他也决定为她拼搏一生。

龙清嫣后续又遮遮掩掩地试探了一些情报,心思质朴的刘忍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毫无保留地如实招来。

哪一天,哪个时辰,哪个地点……

种种线索一一对应,要龙清嫣如何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冯喜!!!”她失态地轻吼,呼吸紊乱。

“啊?”刘忍不明所以。

龙清嫣即刻起身,远离床畔,背向刘忍,藏不住恶毒的眼神:“刘忍。其实……有件事情我必须跟你讲明白,刘于心不可能随王明珞进入刘府,不过你放心,她以后的出路我会为她安排好。”

“夫人?心儿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怎么可能不陪着二小姐去呢?”刘忍问道。

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龙清嫣的反应十分奇怪。

“……”龙清嫣假装冷静,努力平复内心的愤恨。转过头,离得刘忍远远的,让他看不真她细微的表情,“王明珞不会原谅她的,因为她给王明珞喂了金露丸。”

……

谈话过后,龙清嫣从刘忍的住所走出。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王大人从凤州比预计会提前归来,定制的庆典器具也都在紧催慢赶,成亲前的琐事都得由她亲自过目。即便知道了刘于心的身世,她也不会搅乱自己的原定计划。

要动刘于心,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射兰,你给我好好看着,看我怎么弄死你的女儿,让你们地府团聚!”龙清嫣亲手抚|摸着刚送到府的凤冠霞帔,在凤凰的眼睛上重重弹了一个指响。

她招了招手,叫来远处的小厮耳语三两句。

***

刘于心从侍从口中得到刘忍康复的消息,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大半。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缕光,哪怕再微弱,也足够照亮她的全部。

她收起憋屈多日的心情,快步奔跑起来:“爹爹好了!终于好了!”她的声音难得的跟脚步一样轻快。

可是大病初愈的刘忍见到她时并不高兴。坐在久违的厅椅上,沉着一张老脸。

“爹爹!”于心欣喜地扑上前,完全忽视刘忍的异样。

“啪——”

刘忍甩出重重的巴掌,打得于心半边脸酥麻。

“你这不忠不义的逆子!”刘忍怒道。

——爹爹为何生气?

于心的余光瞥向刘忍身旁的一个似曾相识的小药瓶。心下立即反应过来,该是龙清嫣将金露丸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她的爹爹。

刘忍看着女儿垂头缄默的模样,痛心疾首:“你说,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名于心?”他问。

“天地可鉴,无愧于心。”于心回答道。

这是爹爹最早教给她的汉字。

“哼,你还记得?咳咳,”刘忍气得连声咳嗽,“你配得上这个名字吗?咳咳咳……”

于心见到刘忍脸色再次泛紫,大急,不顾半边脸的红肿,赶忙给刘忍拍着背顺气,连声恳求道:“爹爹不要激动,我求求您不要激动!您大病刚愈,千万不能再有事了!如果您再有事,我怎么办?我做了这些要怎么办?”

金露丸是为了换刘忍的命啊!!!

于心执拗地抵在刘忍肩头,憋屈的眼泪润湿了刘忍的衣料。

听着小丫头压抑的哭腔,刘忍又气又疼。强迫自己平静,沉痛地叹息。他双手捧起于心的脸蛋:“唉……十三年前,我在雨夜捡到你时,你盯着我的这双眼睛呀,就像块冰晶似的。”

说罢,用额角蹭了蹭于心的下颌,充满怜惜,“就在那一瞬啊,我就起好了你的名字!我决定啦,一定要把这女娃子教好,我要让这双眼睛永远是那么透亮的!”

刘忍哆嗦着老嘴,眼中有沮丧,也有后悔,“对不起,是爹爹拖累了你,我宁可发病那天就死了!”

刘忍从未想过,他的身体会有一天成为压垮女儿的大石头。刚才的愤怒中,有几分也是在气着他自己吧?

“爹爹说什么浑话!我不许你死,你一定要活很久很久!”于心一把攥住刘忍的手,狠狠眨眼,挤掉眼中的泪,“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既然做得了,就会独自承担后果。与爹爹无关。”

她说着,小脸执拗而认真。松开刘忍的手,将之放在刘忍的膝间,又道,“爹爹,我会把事情跟小姐讲清楚的,在她清醒的时候。”

无论王明珞判决她是去是留,那都是她本应该走的路。

一条毁灭一切。

或者,重生一切的路。

***

除夕日前两天。

喜事邻近,丫鬟小厮妆点着王明珞的闺苑。婚典用的红纸,红绸,红灯笼,为寒冷的冬日送来一抹别样色彩。

众人干活声音嘈杂,弄出叮叮咣咣的声响,好似根本不怕打扰苑主人休息。

卧房里,于心站在床边,凝视着埋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身影。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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