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过去,等香雪海的梅花落了开了又三次,驿站的垂柳也枯了又绿了三回,留醉楼的桂花酿第三次又飘香了玄武大街,苏州城中的时光已经慢悠悠过去了三载。  三年来多少变故,三年前被一场大火烧毁的顾府修成了新的府邸,住着新来的提督老爷,三年前少年轻狂的学政公子如今也成亲做了两个孩子的父亲,只有留醉楼里的桂花酿,还像三年前一样的醇香甘美。  这天不知为何,早已被称作谢老爷的谢玉树坐在留醉楼中持着酒杯,突然就觉得杯中的桂花酿有些难以下咽——是往事堵住了咽喉,还是流年吹走了思绪?他分辨不出。  似乎是应和着他突如其来的感怀,邻座上的人也轻轻地喟叹了一下,声音像深秋里吹落枫叶的微风。  那是一个红衣的女子,肩膀瘦削,瀑水一般的长发挽着白玉的发簪,直垂到椅上,遮住了匀称的后背和腰身。  即使是眼光挑剔的谢玉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有吸引力的背影,仅靠这一袭红衣和一头长发,这个女子的身影就已让人移不开眼睛。  像是感觉到了他注视的目光,那女子微微回过头来,竟是向他笑了一笑:“谢公子,别来无恙?”  那并不是极美的容貌,但这却是一个极美的笑容,谢玉树不知是什么,给这样明丽的眼眸和容颜上都添了秋色般的光彩,华美如斯,却染着某种凄绝。  他看到她向他笑了笑,从桌前站起,步履悠闲,缓缓走出留醉楼,修长的身影款行如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谢玉树才蓦然醒悟,这个美得如此惊艳的女子,就是三年前在从苏州城中销声匿迹的顾家大小姐。  窗外飘来几句吟唱,听得并不太分明,却因为是广为传颂的词句,所以并不难辨出:“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  那个声音渐渐得远了,只剩下缈遥的低吟,散在薄暮里:“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如梦初醒,谢玉树起身追到窗前,长街淋浴在斜照的光辉里,早就不见了那个红色的身影。  沿着家乡的熟悉的街巷走下去,红妩在街道尽头的面摊前站住,用旧了的简陋桌椅前,坐着一身黑衣的食客,正捧了大面碗,津津有味地喝里面的面汤。  也不坐下,红妩就站在那黑衣食客身边,淡淡开口:“这点你倒跟风无情很像,真不知道这种小面摊下出面的有什么好吃的?”  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面碗,心满意足打出一个饱嗝来,黑衣的男子呼了口气:“真不知道那酒楼里的酒菜有很么好吃的,没有滋味不说,还费银子!”  被他的故意学舌逗得轻哧一声笑了出来,红妩转过了脸来看他:“哦?堂堂辉教的左护法还怕去酒楼费银子么?”  那边黑衣的夜逐忙摇了摇头:“别提辉教了,辉教都快叫你那老相好逼散了,还谈什么左护法右护法……”  “辉教散了不是正合你心么?”笑着接口,红妩一扬眉,“这样你就又可以回家去养你的花了。”  夜逐闭目以手轻拍膝头:“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卫家灭门惨案有我一份,只怕你那个老相好不肯就此放过我……月如眉的下场足以我引以为戒了。”  红妩一笑,不再接话。  三年的时光送走的不止是苏州城内的波澜不惊,三年间江湖中也早已是风起云涌。三年前武林盟盟主江云怀在收复武林盟长老之后,更是一鸣惊人杀死辉教前任教主风无情,此后一统正道势力,同时也对辉教步步紧逼,两年前江云怀亲率高手攻入辉教江浙总坛,当夜辉教千余弟子尽数被诛,血流成河,右护法月如眉更是被逼入绝境引火自焚,尸骨无存。  正道发扬光大本应是好事,但自本朝建国之初就相互制衡的正邪两派此消彼长,再兼之正道盟主江云怀手腕一味铁血,时日一久,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都对其颇多积怨,发展到现在辉教势力苟延残喘,江云怀大兵压境,即将全歼辉教余党的时刻,各方对盟主不满的势力也已经蠢蠢欲动。  红妩不说话,夜逐也就没再接着说,只是突然问:“花红榜上刺杀江云怀的单子,真是你接的?”  笑了笑,红妩却没回答他,抬步继续悠悠走去。  三年的时光,抹去了那个单纯娇俏的顾家大小姐,换上的是如今江湖上闻之色变的杀手,被唤作血剑魔女的红衣女子惯用长短双剑,剑剑夺命,从不失手。  没人知道血剑魔女的师承,她的一身武功却都得自夜逐,当年家破人亡,她孑然一身从苏州城中出来,城郊的密林中,等着曾和她有一面之缘的辉教左护法。  将珍藏的一对名剑送到她手中,夜逐笑得潇洒:“小丫头,你是百年难得的奇才,可愿从此后仗剑天下,快意江湖?”  几乎是连犹豫都不曾有过,她接下利剑,从此后也揭开了新的人生。  三年来杀过多少人,手上的剑饮过多少血,她从未细数,只是当她站在堆积的尸骨前,才真知道往事已如水流走,再不能覆回。    三日后十月初七夜,本应被聚歼在洞庭湖畔的辉教弟子却突如其来地现身金陵城中,和武林盟总堂留守弟子短兵相接。  辉教仅剩的几百人,却愈战愈勇,最后竟凭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一鼓作气攻入武林盟总堂之中。  武林盟大半弟子在外参与围剿,猝不及防间应付不及,将火云令牌拿出请求金陵守军支援,却被守军以夜深不便出兵为由拒绝。  直至此时,绝望的武林盟弟子才隐约猜出此番劫难,只怕是朝廷怕武林盟做大后不易驾驭而布下的杀局。  昔日庄严肃穆的大堂前,武林盟弟子死伤一路,辉教头目看准时机,正要指挥手下冲向后院,深幽的大堂内亮起烛火,一个青色的身影缓步走出,略显消瘦的背影映在朱红门柱上,只是一个人站在哪里,空荡荡的大堂竟然就有辉煌之感。  手中的长剑垂在腰侧,江云怀的脸上并没有神情,只是那样的脸色,在火光之下也显得苍白:“有谁想要试一试出云剑么?”  曾将武林第一高手风无情斩杀的名剑,还未出鞘就带着森冷的寒意,在这样杀红了眼的修罗场中也足以让四周一时寂静,无人应答。  沉静中一袭红色的身影自人群中走来,点尘不然的纱衣显示她并未参与方才的苦斗,一张在火光下艳丽夺目的容颜上也没有表情,在江云怀面前站定,她开口:“这一千两黄金,今日我收下了。”  接花红榜的杀手,不管恩怨是非,杀人只为金银。却从没一个杀手,肯在这么多人面前显露真容,也不会有杀手,会站出来如此明了的向对手挑战。满厅诧异。  混乱中终于有一个人认出了她是谁,江云怀的书童青雨拨开人群闯过来喊:“顾小姐!你是顾小姐!”  静静看着她的脸,江云怀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下恭候。”  “顾小姐!你不要……”青雨的呼喊中,红妩已经动身,随着江云怀的脚步走进大堂。  厚沉的木门合上,遮去了众人的目光,烛火飘摇的大堂中,红妩抽出腰间的两柄剑,做了起手:“请!”  一字落地,白刃迸发,如梨蕊繁絮,逐影捕风,卷起千重雪浪。  青影微动,江云怀手中的出云剑在同一刻飞出剑鞘,迎上进攻。  这是他们第一次交手,却如同之前已经演练过太多次,每一次击刺劈挪,流过彼此的剑刃,而后又分开。  青色的衣衫和红衣交缠,在影子中耳鬓厮磨。  最后分出胜负的一击,出云剑从红妩的耳边擦过,短剑和长剑一前一后,贯入江云怀的胸膛,剑刃从背后破出。  再也站立不住,他后退了两步,坐入身后的木椅中,鲜血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青衣,形成一片沉晦的颜色。  抬头看着红妩,他轻笑了笑,吐出一口血。  那血是发黑的,混入他衣襟上的大片血迹中,分不出颜色。  红妩这两剑没有直接穿透他的心脏,因此他还有时间说话,咳了咳,他看向红妩的目光仍旧是带着笑意的:“妩儿,把我的尸首挂在城头上示众……可免争斗……”  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红妩冷冷笑了一下:“挂出去示众?是给人鞭尸吧?别人不说,你武林盟的那几个长老就会跑得很快。”  唇角带着淡淡微笑,他轻摇了摇头:“他们会懂的……虽然现在很多人恨我……”  红妩冷笑:“懂有什么用?反正你也死了。”  “正义昌明,江湖安定……”轻笑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就是我所愿。”  “少爷!”满身是血的青雨从门外冲进来,看到这里的情形就扑到木椅前,想要去抽江云怀胸口的剑,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少爷!少爷!”  “妩儿……”轻笑着抬起头看她,江云怀笑容中的温煦依旧,“抱歉……此生负你。”  “少爷!”青雨急着唤,他的眼眸还是缓慢合上,靠着椅背,停下呼吸。  红妩向前走了几步,伸手要去抽剑,青雨哭着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顾小姐,我求你,别把少爷拖到城墙上……”绝望中他忙把所知的都说了出来,“顾小姐,那日少爷不是不救顾老爷和顾夫人,辉教突袭顾府,你又不见了,月如眉趁少爷心神不宁给少爷下了毒,少爷那时已经没有余力了啊……少爷救了紫堇小姐后毒就给逼进了肺腑……这几年少爷都是强撑过来的……”说着就忍不住失声,他呜咽着,“顾小姐,都怪我,怪我那天不在,是我害了顾老爷顾夫人,害少爷这些年过得这么苦……顾小姐……你杀了我把我扮成少爷好不好……不要再用少爷的身体……”  根本不作理会,红妩手臂越过他的肩膀,径直去拔自己的剑。  青雨一呆,抬头看到她低着头笑了,抽出长剑的手势那样干脆凛冽,侧着脸上那表情却近乎温柔,她静静开口:“我当然不会把他送过去。”  仔细地用袖头擦去剑上的鲜血,把佩剑归鞘,她又俯下身,轻轻抱起江云怀的身体,扬眉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我顾红妩爱的人,身体怎么能送给那些人折辱。”  指尖抚过苍白的面颊,她低头吻他沾血的薄唇,笑着:“云怀。”  就这么把染满鲜血的身躯抱在怀里,她走出空荡的大堂。  呆呆擦着泪,青雨停了片刻,忙爬起来追上她的脚步。  这一役,辉教彻底覆灭,辉教最后一位首领夜逐失去踪迹,武林盟虽然因朝廷的扶持存活下来,却也元气大伤,想要再统御江湖,已几无可能。  血剑魔女将成为众矢之的的前盟主江云怀击杀在武林盟的大堂之中,不败的神话破灭之后,就是新的传奇诞生。  只是,自从带着江云怀的尸首消失在金陵城中之后,血剑魔女的行踪和她的来历一样,始终扑朔迷离。  几日后苏州城郊的无名寺庙中,独自前来的白衣女子带来一坛盛在白瓷罐中的骨灰。将这一坛骨灰也埋在寺庙后的那株老梅树下,她跪下双手合十,默默念诵。  当她起身抬头,暮秋天空一碧如洗,鲜亮得夺目。    生命中的有些东西失去后,日子就开始过得粘稠,每一天都如此相似,每一天似乎都再没有差别。  在后来的很长时间,红妩开始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哪一年的哪一日。  她就在寺庙外的梅林里住了下来,简单的木屋草棚,只有窗外的那株老梅四季枯荣,一开一谢,就又是一年。  有时候她会在夜里做梦,梦到繁花开落,有人在花香深处冲她微笑,指尖滑过她的脸庞,有淡漠而熟悉的温暖。只是当她从梦中醒来,却记不起那张脸,到底是属于静华还是云怀。  仿佛是过了很多年,又仿佛不过是一两年之后,梅花盛开的季节,她的木屋外来了一个年轻气盛的挑战者。  自从在武林盟中露了脸之后,她已经打发过了太多的挑战者,因此只是坐在梅树的老枝上淡淡俯视着来人。  对面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拔剑出来,挽出一朵剑花:“血剑魔女,今日我定要击败你!”  红妩笑笑,问:“击败我做什么?”  少年毫不犹豫,字字清脆:“自然是匡扶正义,肃清江湖!”  红妩再笑笑,还问:“那么你为什么要匡扶正义,肃清江湖?”  这次那少年短暂的停顿了,片刻之后,稚气的脸上充满坚定:“为了让我所爱的人安乐康宁!”  这个理由比红妩之前所听过的很多慷慨正义的说辞都要简单,红妩却笑了,跳下梅树,抽出腰后的短剑:“很好!来吧!”  没想到眼高于顶的血剑魔女会拔剑应对自己的挑战,少年先是一愣,继而精神振奋,握剑断喝一声,合身扑了上来。  剑风卷起梅林中的的细雪,少年青色的身影在林间翻腾,他剑术并不非常高明,却早已有了远远超出他这个年龄的火候,假以时日,必定又将是一代成名的剑客。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天资过人的少年都能够有机会变成名剑客的,比如这个少年,这次凭着一腔热血孤身前来挑战血剑魔女,抱得就是舍身成仁的念头,因此一剑似一剑凛冽,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剑气交错间他咬牙尽力刺出一剑,同时脸颊上已经感到罡风蜇人的冰冷。  迎面而来的一剑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击来,他看着自己的剑锋刺上魔女的胸口,而后毫无阻碍地,深深没入。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是如此细微,甚至大不过旁边梅枝上抖落积雪的窸窣声,鲜血慢慢地渗透红衣,顺着穿透胸膛的剑尖,滴落在雪地中。  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到对面的魔女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他这时才发现,这个江湖上人人闻之变色的魔女,竟然有着明媚灿烂的笑脸。  一如江南三月,莺啼绿柳,繁花如锦。  侧过头,少年抽回长剑,她的身体倒了下去,躺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中,她一时还没气绝,挣扎着伸出手,仿佛是想去抓身旁落着的一朵白梅花。  虽说是第一次杀人,少年却没有彻底失去镇定,不忍地转了头,等身边沉重的喘息声停下,他再回过头去。  月光下雪地正中,绛红的衣衫和血色连成一片,正是一个花朵的形状。    被长剑穿透心脏的那一刻,她并没有想到太多,一生犹如一梦,梦醒之时除去怅惘,剩下可供凭吊的东西竟然不多。  是谁在梅林尽头对她和暖一笑,淡去流年?是谁在喧闹街头眉目清俊,语落如珠?是谁握住她的手,在案头写下红尘十丈,浮生一望?是谁牵起她的手,说着不离不弃,永世相守?  合上眼帘,就是把这一世都抛却,放下,再不追思辗转,恋恋不忘。  脱出肉身的刹那寂静后,就是百鬼号哭,天地震动,如临深渊一般的烈烈寒风如同要刮散她的魂魄,吹尽她的神思。  激流一样的狂风中,她紧紧守住灵台中一线微光,载浮载沉,随波逐浪。  仿佛是看到忘川,岸边盛放的曼珠沙华,火焰一样铺洒满地,指引亡魂通往彼岸,宽阔的沉黯河流上,浮沉的小舟摆渡着凡人的苦海。  她不知该何去何从,生时从未想过,人死后将去向哪里?  等到生命结束,灵魂永恒,将要去向哪里?是痛楚煎熬的幽冥地狱,还是欢喜安宁的极乐世界?  如果是去往地狱,那么如何才能在夜行的百鬼里,找出那道被记忆在灵魂中的身影?如果是轮回不休,那么漫长的来生中,又去到那里找那一生都不愿放手的眷恋?  神思昏沉,她却觉得终于有些什么要破体而出了。  霹雳一样,光亮自心地深处升起,尘世中的一切,种种的不甘苦痛,在一煞那间消散。  苍茫中,天幕上有隐隐的梵音传来,金色光芒穿透沉沉雾霭,祥云乘风而来,迦楼罗垂翼遮天,五百罗汉梵唱清和,法器陈列,云鬓巍峨。  仙娥鱼贯而出,拥着当先一人羽冠高耸,云衣飘逸,拱手笑道:“恭喜仙君劫满功成,得回太仪!”  前尘往事一一明晰,远在苏州城顾府里的肉体凡胎呱呱坠地之前,西方如来佛祖座下的莲花池中,一株红莲日日受佛光普照,吸食天地日月精气,亿万年后修得元灵,化出仙身。  虽托佛法而生,红莲却野性未脱,心识懵懂,无法成就真身,位列仙班。  佛祖怜惜红莲修行不易,特准她一世为人,历重重劫数,修仙体圆满。  这一世,就是苏州通判顾家小姐的一生,如今劫尽功成,诸天神佛前来接引,她已脱胎换骨,成为天庭仙君。  过往一切,平淡和满的年少时光,刻骨铭心的真心爱恋,苦痛纠缠的离合悲欢,原来不过是诸神在云端一笑,拈花的指尖,沾不上片点凡尘。  接引仙人脸上含笑:“仙君,陛下及诸位真君还在紫微殿中等候仙君前去封号,我们这就快去吧!”  还未从万年前的记忆中拔出,她怔怔接口:“什么陛下?”  接引仙人见惯了神仙骤然归位的模样,也不奇怪她失态,笑吟吟道:“自然是紫微天帝陛下,这三界九重三十三天之中,还有第二位陛下么?”  茫然点头,她突然又想起下界历劫之前,佛祖曾说过天界将有一位地位尊崇的上仙将会和她一同下凡经历天劫,就淡淡问出:“不知和我一同历劫的那位现在如何?”  听到她问,接引仙人颇有些奇怪:“仙君怕是下去久了,这都忘了?那位当然早已回归天庭!”  这也应该是,回想在下界的那一世经历,她近身的那些人,最纠葛牵连的那个,只怕就是上仙化身。那么算一算他肉身死去的世间,也真是早该回到天界了。  这一点疑惑消了,她还有话要急着问:“佛祖还说过将会把随身的一件法宝点化成人形,助我们渡劫,这件法宝如今哪里去了,仙人可曾知道?”  那接引仙人给问得更加迷茫:“法宝的话,肉身灭了后就是给如来佛祖收去了吧……”说着毕竟不耐烦跟她多费唇舌,拉着她就驽云飞升,“仙君有什么话,可以受了封赏之后再慢慢打探,若要陛下久候,可就不好了!”  他们现在本来就离地已远,这一飞就更加远起来,脚下凡间的夜色迅速变成如豆的一点,不见了踪迹。  她浑浑噩噩被接引仙人抓着,神思却远了,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天庭上仙,一个是慈悲为怀的佛祖法器,一生中最难忘怀的两个人,竟然是这种身份。  如果不出所料,那人短暂无波的一生,悲悯宽厚的胸怀,应该就是被佛祖化为人形的法器了。那么法器的灵力散尽,肉身湮灭,那一次离别,就真正是永诀,此后连再见一面,也是不可能的了。  九天之上,她却忽然想要大笑,如果那人不会在烟云尽头等着她,那么成仙或者做鬼,又有什么分别?  天界的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转眼间就看到云端绚烂辉煌的一角飞檐金碧,紫微殿已经到了。  接引仙人带着她入到殿内,仙气缭绕中星罗在殿上真君仙人冲她颔首微笑,二十四根通体晶莹的玉柱尽头,诸神拱卫的仙座正中,统御诸天的无上帝君羽织重衫,眼帘微垂,胜过世间所有色相的面容上,无喜亦无悲。  一如当年静园的小轩中,她携着满身疲惫归来,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向她和暖一笑,光阴流转。  眼前的众神之主将无波的目光投来,轻缓开口,熟悉到极致的声音里添上了清正的淡漠,听起来分外渺远:“赐西方如来座下护法红莲仙名红妩,司一切战乱灾厄。”  站在紫微殿的中央,她这才想起,她的名字,其实并不是父母取的。她出生的那一天,静华恰巧来到了顾府,于是顾夫人和顾老爷就把表妹抱来要他取名,静华没有推诿,笑了一笑说,就叫红妩吧。  天帝的圣谕纶音,就此注定了她名为红妩,背负世间所有罪恶冤孽。    【逐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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