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意

焱颜瞬间消失在原地，连个目送的机会都没给玄霜留下。　　　　望了丹云殿好一会儿也没见殿门开启，再瞧一眼那绯红身影的希望落空，玄霜心知，在今后的几年内，自己只能在识海的记忆影像中寻找师父的凛然仙姿，聊以慰藉了。　　　　修真无日月，修真者寿元绵长，炼气期修士能比普通人多活百岁，筑基后还会增加两百年的寿命，结丹后再增寿五百，元婴修士比金丹修士多活千年，师父在突破至化神期后，将再增两千岁的寿元……漫长的岁月中，每次短则数月，长则几十上百年的闭关，着实稀松平常。　　　　如今玄霜已经消化了大部分“修真数据库”中的内容，他很清楚，如同师父这般，在冥冥中有所感悟，便要即刻闭关体悟，抓住这丝难得的机缘，以期突破，这是修士们的生活常态，如果错过了才是大大的可惜。　　　　遥望着丹碧峰顶绯色的丹云殿，玄霜的双目渐渐染上了红色，一股莫可名状的郁结之气憋得他胸闷难当。　　　　“师父把我带回混元宗后，这一路又是拜见师祖，又是带我登名挂号，最后还亲手给我打造新居……这桩桩件件，无一不细致周到，体贴用心，别人家的师父，能有几个做到我师父这般？　　“师父对我很好很好，可是——”　　　　可是为什么不对我再好一点呢？　　为什么不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为什么一定要去闭关？为什么要“捡”这么多的师叔回来？为什么我这个亲传弟子不能独占师父的目光？　　　　不满足。　　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　　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　　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　　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　　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　　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　　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　　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　　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　　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　　……　　　　冰凉的气息自头顶传来，玄霜身子一震，灵台重归清明。　　“我这是怎么了？”　　玄霜并没有意识到，如果不是苦心木簪及时发挥效力，他刚刚几乎要陷入魔障。　　　　打从上辈子起，玄霜就对自己的道德标准有着较高的要求，他不能想象自己居然会产生这种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卑劣念头，一时羞愧难当。他收回视线，疾步走到附近一处较为空旷的所在，唤出玄铁剑来，发泄般地将《玄霜剑诀》剑典部中的剑式一一施展出来。　　　　玄霜起初还有些思绪繁乱，玄铁剑挥舞起来甚至有那么几分别扭，然而随着起承转合四式逐一使出，那些杂念不知何时已被尽数祛除了，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玄奥的剑式中，手中的玄铁剑如臂使指，仿佛已经融为血肉的一部分了。　　　　终于，一套剑法施展完毕，玄霜收招站定，长舒了一口气，胸中的郁结已然化解，而某些污浊不堪的东西似乎也随着这一口气离开体内，身心又重归清明。　　　　玄霜慢慢扫视着四周，双眼中满是错愕。　　“修真风就是比武侠风夸张！”　　看着冻结的地面，堆砌的冰雪和山体上多出来的沟沟壑壑，玄霜觉得自己刚刚亲手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同样的招式，用流火剑只能施展出数十分之一的威力。”　　玄霜切实体会到了“属性相合”对修真者的重要性——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对流火的喜爱。　　　　检视自身后，玄霜发现这一套剑法下来，体内的真元并未消耗多少，而与玄铁剑的“沟通”愈加紧密。看得见的进步让他大受鼓舞，斗志昂扬。　　“再来！这回要用玄铁剑发出剑气了！”　　给自己设定了新标准，玄霜借着这股势头，再次挥舞玄铁剑，继续小规模地人工降雪兼山体改造来。　　　　几天后的正午时分，玄霜从入定中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琉璃镜“小阴”给师父留言。　　　　那一日他一直练剑到真元彻底耗尽，这才进到竹楼中，坐在灵泉边运功修行，没想到竟一举将隔在自己与筑基中期间的那层窗户纸彻底捅破。　　　　发完这通主题为“师父我把境界提升到筑基中期了求表扬！”的留言，玄霜自寒晶蒲团上离开，慢悠悠地在新居的楼上楼下转了一圈。那天他练剑回来就把师父给的阵盘阵旗都布置出去，开启禁制后就立刻开始修行了，直到现在才有闲情研究房间布局室内装潢。　　　　片刻之后，玄霜慨然道：　　“这是我见过的最风雅的毛坯房了。”　　　　是的，除了一楼中央的一眼灵泉，二楼角落里的一个竹柜，竹楼上下两层再无他物。　　　　二楼的竹柜非常实用，直白点儿说，这就是一个安全系数极高的多功能保险柜。竹柜只有竹楼的主人才能看到并使用，其他人用肉眼和神识都探查不到，哪怕把手伸过去，也只能触到空气而已，只有修炼到化神期的修士才能感应得到。不过境界到了那份儿上的修士，也不会将这个下品宝器——用灵竹炼制的随身洞府放在眼里。　　　　重又坐回到一楼唯一的坐具——寒晶蒲团上，玄霜认真琢磨了一会儿，却也想不出还需要再添置什么。　　“修士么，有个安全的栖身之所能打坐修行就够了，等以后发现缺什么再慢慢添吧。”　　　　一想到自己新居的地基是师父亲手打下的，房子也是师父赠予的，防护的阵法是师父援助的，房间中的基础设施也来自师父的余惠，玄霜的心里有点小激动：“我也有能让我‘啃老’的亲人了！”但更多的是惭愧，“我才不要做‘啃老族’呐！等以后发达了一定要给师父造一个比丹云殿还好的房子！！”　　　　不过现在……还是先“啃”着吧。感叹了一句“形势比人强”，玄霜身上的储物法宝收罗在一起，再次清点起家底来。　　　　玄霜首先拿出储物镯，这枚镯子是修真界常见的制式储物法器，没有半身戒或者竹柜那种特殊属性，唯一的优点就是能装。　　　　储物镯的容量要比寻常的储物戒大上数倍，这是“数据库”中记载的修真常识小贴士之一，然而当玄霜将神识深入到手中的这枚品貌普通的镯子中时，才深切意识到“数倍”是个什么概念。　　　　“如果在真武小世界遇到一大波仇敌，把这储物镯里的东西倒出来绝对能砸死百十来号成功突围！”玄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里面的物件高级的不多，品阶最好的也只够给金丹修士使用，但架不住量大嘛。　　　　把神识从储物镯中几乎堆成了小山的物品中收回来，玄霜喘了口气，暂时歇了将其分类整理的心思，他再次将神识探入其中迅速扫描了一遍，半盏茶后，从中取出数件物品。包括一条冰属上品法器的腰带，以及十来件水属性的上品和中品法器。玄霜的冰灵根是由水灵根变异而来，水属性法宝对他来说是仅次于冰属性法宝的选择。　　　　除了法宝，还有一件无法辨出本体的东西。　　这是一块拇指肚大小的金属块，边缘参差，看上去像是某物碎裂后的一片。玄霜的神识扫过它时，心中没来由地产生了一丝悸动，觉得不随身携带不行，否则就会错过什么。　　　　“师父的‘修行笔记’中提过，当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时，遇到和自己有机缘的东西，心中会有所感知……我现在就是这种情形吗？”对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儿，玄霜决定听师父的话，顺从本心，觉得自己该如何行事就放手去做，便将其从储物镯中取出，收入半身戒中了。　　　　其余的物件他一时用不上，想了想自己现在的修为，玄霜觉得还是不要随身携带这枚手镯比较好，免得和他人斗法失败时被夺了去。　　　　将储物镯放进二楼的竹柜后，玄霜取出装有师父十七年月例的储物袋来。　　　　先前在领取到筑基修士的月例时，玄霜从袁链师叔那里得知，寻常弟子能够支配的资源并不多，每月发下的灵石也就勉强够修炼用的，如果想要更多的资源，只能汲汲营营地自行赚取；而看着储物袋中数以百万计的下品灵石，万计的中品灵石，千计的上品灵石，以及近百瓶上品培元丹和数十件法宝，玄霜觉得自己能体会到那种中大奖一夜暴富的感觉了。怀拥宝山，不能不让他心生惶恐，犹怕有负师父信任。　　　　“就当成是考验罢，”稳了稳心神，玄霜给自己鼓劲儿，“反正我不是那种买彩票中了一亿元几年就败光当乞丐的废物！灵石要花也是会花在刀刃上，准保不让师父操心！”　　　　将储物袋中的东西都移入半身戒中收好，玄霜心念一动，面前出现了一件黑衣，一条腰带和一双黑色短靴。　　　　黑衣是师祖任瑶所赠的玄武宝衣，靴子和腰带是刚才在储物镯中拣选出来的上品法器，和玄武宝衣差了好几个档次，但对玄霜来说是相当足够了。　　　　利落地换上新装，玄霜发现自己体内的真元运转得极为流畅，身体原本就感觉轻盈，现在简直像被念了飘浮咒似的，好像一根羽毛。　　　　玄武宝衣师父先前有做过简单的说明，它是由龙首鳌甲和玄蛇皮炼制的水属下品灵器，上面有用星银砂绘制了九九八十一个不同的法阵，不仅防御性极强，身具水灵根的修士穿着它，施法时会节省近一半的真元，任瑶师祖早年大杀四方时，玄武宝衣是一大助力。现在被焱颜用过韬光诀后，仿若流动的星光一般的银色暗纹无法显现，看上去就是一件普通的黑色法衣而已。　　　　腰带是储物镯中唯一的一件冰属性法宝，但原料并不罕见，是由冰蚕丝炼制而成，腰带上嵌了一块苍黑色半透明的冰晶石，上面刻有防护法阵，一旦催使能开启小型防护罩，基本可以无视炼气期修士的攻击，筑基期修士的全力攻击能扛过十次，但如果攻击方是金丹修士，这防护罩也就是个玻璃罩吧。　　　　靴子主要炼制原料是天元大世界常见的水属性妖兽皮，但玄霜此前脚上穿的还是在真武小世界时的普通靴子，这一换上去，效果跟鸟枪换炮似的。　　　　仔细斟酌了一下，玄霜还是把玄武宝衣收入半身戒，穿回先前那件普通的黑色法衣。玄武宝衣太过彪悍，现在穿它就跟开了个外挂似的，玄霜觉得还需多多磨砺自身，玄武宝衣就留待日后出宗门历练时再上身吧。　　　　穿戴整齐后，玄霜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了，前往的地点也已经确定——混元宗内的万宝楼和比斗场。　　　　在焱颜的修行笔记中炼气和筑基那一部分，“万宝楼”和“比斗场”的出现频率非常之高，前者可以凭借腰牌进入不同区域借阅功法典籍，还有不少法宝可供换取；后者被按照境界等级划分为大大小小的擂台，宗门的弟子们经常到擂台上相互切磋，获胜者能赢取到大量灵石和其他较为珍贵的法宝灵药。焱颜初入宗门的时候，可没少去这两个地方刷经验值。　　　　作为师父的真爱粉，玄霜那是一点都不带含糊的，绝对要踩着师父留下的脚印走上一遭！　　　　推开竹楼的小门，玄霜走出几步后转身抬头，凝望着峰顶的丹云殿，口中喃喃道：　　“师父出关的时候，就是化神期修士了吧，弟子和您之间就像隔了一道天堑……师父是不会在原地等着我的，想要离您更近一些，只有竭尽全力地提升自己这一条路可选。　　“几天前我说过，想要把这疤脸作为修行的动力——”玄霜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昨日的软弱，“但是我现在意识到，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昂首站在师父身边，成为师父的骄傲，就算这张脸再也无法恢复，我也甘之如饴！”　　　　用力闭紧双眼，再缓缓睁开，玄霜漆黑的眸子深处闪着熠熠的光，仿佛荆棘中燃烧的火焰——那是终于找到自己的最高理想，就算穷尽毕生也要达成目标的意志刚强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我会变强，足够的强！强到就算师父有一天渡劫飞升，我也会紧追过去！”　　　　玄霜心念通达，胸怀坦然，横亘于心中的一块无形的坚硬壁垒被彻底粉碎，心境也有所提升。他垂首阖目，静静地体悟了片刻，当再睁开眼睛时，慑人的光华已全部敛去。　　　　深深地看了一眼丹云殿，玄霜怀抱着坚毅的信念，猛然回身大步前行，然后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在身后站立多时的阿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