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姬进了花房,里头一派明媚,天顶是绘着缤纷花卉的壁画,四周种满了大大小小的花朵、藤蔓,许是建造这座屋子的主人有着无比细腻玲珑的心思,想要将世间最好的都装点其中。    “主上可还记得这间屋子?”烟鸿温和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柔声问道。    鲸姬摇了摇头,难不成她的前尘还与这些妖怪有如此深厚的渊源不成?    “我第一次见到主上与恩人的时候,就是在这样一座小屋里。”烟鸿轻轻拈下一束鸢尾,递到了鲸姬面前,“主上小时候最喜欢鸢尾花,可还记得?”    鲸姬心中一震,抬头看了男子一眼,借过了那束鸢尾花。花香隐隐入鼻,那是一种甜而淡的香气,用来做衣物的熏香再妥帖不过。她细细闻了闻,久违的熟悉感入一瞬间袭入脑海——那是母亲身上的味道。    “主上,您怎么流泪了?!”男子焦急地蹲下身来,束手无策道,“我不是故意要让您难过的!请主上责罚!”    鲸姬摇了摇头表示不碍事,对男子道:“你且起身罢,我有话想问你。”    “主上但说无妨,属下定知无不言。”烟鸿恭敬道。    “你口中的恩人,可是我的母亲?”    屋内的熏香将她妖异的五官浅浅地遮盖一层,若隐若现,更添一份媚-色在里头。    烟鸿看得痴,喏道:“回主上,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我母亲当初又是如何救下你的?”鲸姬远远地望向窗外,神情似乎飘忽到了渺远的从前,呢喃道,“许多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男子苦笑地摇了摇头,当年发生这么多事情到时候,主上仍旧是一个孩童,这些记忆,忘却了也罢,至少不会在她的心里留下过多的阴霾。    “我叫烟鸿,曾是魔界的孤儿。有个重要的东西,我想先给主上看看。”    屋内的熏香如沉沉的雾霭一般散开,混沌之中,鲸姬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神识潜入了另一个世界。眼前浮现出的一幅幅画面,似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历历在目。    那是八百多年前了。    她见到了只活在传说里的人物,自己的母亲——仙界的战神。原来,她的记忆就被锁在这小小的花房里面,被那姹紫嫣红与天地日月所庇护,完好无损地保存了数百年。    记忆之灵似乎感觉到了有人进入了结界,探问道:“是谁?”    “我是鸾镜。”混沌之中,鲸姬摸索不到自己的身躯,但这份久违的记忆,让她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安稳,丝毫不觉得慌乱。    “原来是你。”忆灵感叹道,“真是时过境迁,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这可是我母亲?”鲸姬见到忆灵唤起了战神的镜像,激动道。    “是。一千年前,仙界众位天神强强联手,共抵魔君。为首的天神便是你的母亲,落英。”忆灵悠悠道,仿佛那场战役刚刚结束似的,“其实,她原本不是战神,而是花神。”    忆灵的声音空灵,在这无涯的记忆深海里回荡着。两人以灵识交流,让人一时难分这究竟是幻境还是现实。    “原来是这样。那请问忆灵,魔界为何要攻打天庭?我的母亲又如何成了战神?”鲸姬望向镜像之中的神魔混战,天地失衡,火石陨落,魔界和仙境一片涂炭。    “其实……这场战役并非是魔界所挑起。”忆灵笑道,“天界因为建造行宫施工不良,而导致天河水倒灌,把大荒另一头的魔王浇了个透心凉。魔尊对天庭早已忍耐许久,魔界虽然地土广袤,但是富饶的土地皆为仙界所割去,魔界只剩荒芜贫瘠的土壤,种不出能提升修为的灵植,故而时间久而久之就有了妖魔吸噬人元的恶名。”    “所以,魔王就发动了战争。”鲸姬喃喃道。    “没错。你的母亲当时正在出使魔界,她是众神之中唯一对魔界的处境感到担心的神。她出使魔界,就是为了给他们带去灵植,好让那些妖魔们不再去残害人间生灵,也能让魔界与仙界的边境稳定。结果,这项举措遭到了天庭的反对,众人一致认为,花神和魔王勾结在了一起,背弃了天庭。”    “为什么?” 鲸姬不解,“因为母亲这样做,就会改善魔界在天下的恶名,教天庭失去威望吗?”    忆灵沉默半晌,似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你的母亲的确与魔尊相爱,生下了你,但她从未背叛过天庭一分一秒。直到死,她都在守护着天庭。”    鲸姬脑中似五雷轰顶,震惊间,眼前的混沌渐渐退去。她见到自己恢复了人身,站在了一座冰砌的岛屿上。    人间天上,静夜沉沉,浮光霭霭,这个地方灵气充沛,似与外界不同。玄璎花交织成影,被冰砌的地砖映得通彻,冷冷地浸入溶溶皓月。    眼前站着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子,眉间藏着一颗痣,双眼如墨沉沉。一袭无纹绣的白锦衣衫似有暗香,她长身玉立在玄璎树旁,如一株玉树琼葩般天姿灵秀,意气高洁,不与群芳同列。    “这是何处?”鲸姬环顾四周后,问起眼前的女子。她与鲸姬的容貌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多了分纯灵,少了分妖媚。    “这个地方,叫瑶台。你的母亲临走前,将自己的一束意念留在了结界之中。”忆灵缓缓解释道。    眼泪盈满了她的眼眶,鲸姬浑身颤抖地朝瑶台上的女子喊了一声:“母亲!”    她依旧难以相信,自己竟就是魔尊与花神的女儿。    瑶台上的女子回过头温婉一笑,柔声说:“鸾镜,你终于来了。”    “母亲?母亲,你为何要离我而去?”鲸姬哽咽道。    “鸾镜,不论怎样,你都要记得,我与你父亲会永远爱你。”花神的声音变得虚弱,许是这一抹意念就要走完它最后的使命。    花神不知从何处唤出了一把长剑,噌地一响,声音极为凌厉。她深情款款地看着剑道:“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我已是一千年未曾使过诀月剑了。这是你父亲给我的定情物,但我也是用了这把剑,一举结束了他的生命。”    鲸姬忽然想到母亲墓碑上的落英剑——也就是她寻常带在身边的那一把,与母亲手中的诀月剑似是一对。她也拔剑出鞘,两剑相抵,竟擦出了光来。可谓是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原来眼前的镜像这是真的,她能触摸到母亲和她的剑!鲸姬顿时觉得自己的许多记忆都逐渐复苏了,唯有一件事情她还弄不明白,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仙界如今为何对她只字不提呢?    “母亲,你抱抱我好不好?”鲸姬向前一步,“我有好多话想要和你说,您还能回到我身边吗?”    花神苦笑地看着她,沉默半晌,方道:“鸾镜,母亲早在一千年前就走了……这天下未留下我的一分魂魄,恐怕我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朝鲸姬招了招手,“好孩子,快过来。”    花神坐在树下,紧紧将鲸姬搂在怀中,流着泪道:“八百年未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越来越透明,鲸姬紧紧抱着母亲的手臂,不复往日的沉冷淡然,哭道:“母亲,您慢些走,再陪陪我吧!这八百年,我过得好孤独呀!”    “对不起,阿镜……是我和你父亲对不起你。”花神轻轻拭去鲸姬眼角的泪,“我不在的日子,幸亏有泫海龙王照顾着你。若是有什么难事,你也可以去找禅天的佛祖求助,我曾经有恩于他,他定会倾力助你。”    鲸姬摇着头,眼泪却是一直在流,“母亲,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却要走了。你就这样离我而去,我该怎么办?我要去哪儿?”    “去魔界吧。天庭怕是再也容不下花神一族了。”母亲叹了口气道,“当年我散尽灵力,便是为渡化魔界的恶灵,他们既已被渡化,便不会再这莽撞生事了。”    “母亲,我要去天庭为您洗清冤屈!”鲸姬想起忆灵方才说的话,不禁愤愤道。    “不值得”月神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原本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来无影,去无踪,如今仙界安稳,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其余那些,我都不计较。”    “但您是这天下最厉害的英雄。”鲸姬抬头道,“若是没有母亲,这天下恐怕仍旧在一片灰烬之中挣扎。”    月神欣慰地笑了,她分明已有数万岁的年纪,却看起来只比鲸姬大那么一点儿,“幸好你那时候还小,不然,如今天下就连一个天神之后都不剩了。”    “那些神,在战后都去了哪里?”    “因为创伤太重,多数神尊已遁入轮回之道,有的还在世外仙境休憩,亦不知今日修养得如何了。”花神惋惜道。    鲸姬不解:“既然他们能够回来,那您为什么不能?”    花神叹了口气,终是不忍让她伤心,便没有回话。她的气质仙材卓荦,空灵素质,不食一丁点儿人间烟火,不染一丝纤尘。接着细细听了女儿讲这八百年来发生的事后,欣慰道:“阿镜能过得快乐,我就安心了。不过,阿镜还需学会掌握神力,这样既能保护好自己,也能掌握魔界和千万妖灵。”    鲸姬问道:“这神力该如何掌握?解除妖塔封印的方式又是什么呢?”    “你的神力,只要你想唤起,自然就能掌握了。”花神笑道,“至于九层妖塔的封印…你大可不必急着解开。解除的方式,就是你的一滴血。”    鲸姬听到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弱,身形几乎变得透明,却依旧慈爱地看着自己,不禁哭喊道,“母亲,求您了,别离开我!”    “母亲只盼你一生都悠闲自在,放手去爱,放手去快乐,不被任何事情所缚。”花神眼角含泪,微笑道,“我与你父亲,会一直守护你的。”    眼前忽然又混沌一片,海水衍衍,浪声呼啸,仿佛像她绝望的哭喊。    忽然一震气流拍击过来,震醒了她。环视四周,见自己头顶是一颗茂盛的大树。而她正躺在一人的怀里,怀抱宽厚而温暖,她隐隐感觉到他的鼻息,似乎来自一位年轻男子。    那人身着紫衫,身束金丝长穗宫绦,齐眉戴着紫玉抹额。面容清俊,温文尔雅,正是方才魔界的督主,烟鸿。    见鲸姬睁开了眼睛,他缓缓道:“主上,您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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