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湾连接着高楼林立的海滨大道,这样漂亮的海湾城市,与纽约上海香港分不出模样。  司零最后看了眼外观犹如子弹一样的卡塔尔外交部大楼,随飞机冲入云霄。短暂的发呆中,她脑中快速计算着飞机起飞时的碳排放量,以及大自然的净化时间。  司零要去约旦的首都安曼,可这在眼下,并非易事。    “卡塔尔今天刚遭到六国断交,请问您要去做什么呢?”邻座一位约旦富商问司零。而他的理由很简单,两国断交,不早早离境,等着被驱逐么?  司零答:“我在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读书。”    由于以色列和周边众国无外交,不通航,司零需要先到达安曼,再经由陆路,从这个和以色列关系缓和的邻国回到耶路撒冷。  富商并没有问司零是如何能在今日离境的,能坐在这里已足够彰显出背景——由卡塔尔士兵护送,进入商务机楼乘坐专机。    接下来,富商的问题千篇一律。  “你是中国人?那为什么来以色列啊?以色列这么小。”  “你是学生物的?北京大学的研究生?那为什么来希伯来大学啊?”  司零笑笑说:“我喜欢弗洛伊德。”    在中东,即便是再见识广博的人都不免对中国人感兴趣。富商极健谈,从中国人如何看待巴以冲突聊到千年前的阿拉伯帝国与中华帝国,最后竟然问她:“你们国家什么时候统治世界?”  司零答:“不会的。”  “为什么?”    “在你所认知的中国最强盛的唐朝和明朝,也没有进行过任何的殖民扩张呀。”司零的声音听似浅薄,实则笃定。    降落之前,飞机在空中盘旋了数圈。    “看,我们对面也有一架飞机。”司零听到有人说。  她抬头看去,窗外头还真有架私人飞机一同在周旋。司零眉头不经意一动,她认得那架飞机,湾流G550,它的主人从香港起飞,本应直抵以色列,中途兴起改到来此,这些她都知道。    司零抬手扫了眼手表,时间恰好对得上。看来,或许是要提前见面了。  还是对面的飞机先一步降落了。    踏入候机楼的那一刻,司零的步子滞了滞。    走道尽头,一个高挑的男人站在那里,背对着她,正打电话。由于是假日,他穿得一身休闲,短袖之下露出一截手臂,肌肉线条紧实,极具力量感。  他叫钮度,天一集团的继承人之一。    司零渐走渐近,目光也随之抬高。她知道钮度精确的身高,一米八八,也是第一次知道直观的差距——她最多到他肩头,不能更多了。  司零听到钮度在给家人报平安,接着右转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有个女生在补妆,是钮天星,钮度的亲妹妹。见到进来个东亚人,钮天星先是一愣,还没看够,司零已关上了门。  很快,司零听到隔壁进来阵脚步声,也关了门。随即听到钮天星倒吸一口凉气,她犹豫了半天,终于敲了敲隔板,出声:“Ex……excuse me?”    司零直接用汉语回:“什么事?”  钮天星喜出望外,张嘴是南方口音:“太好了!请问你有没有……姨妈巾?”  司零从包里抽出两包递给了她,对方回应:“一张就够了。”  “方便你买不到的时候用。”  她接了过去,道谢时司零已经冲水出了门。    出去之后没再看见钮度。    从商务机楼走出的人都有专车迎接,只有司零背着个双肩包,去往租车点。她在满街的起亚现代丰田里挑了个英语还算顺溜的大叔,坐上车。    到达以色列边境口岸车程不到一小时,过境后哪怕是坐大巴车,应该也能在天黑前回到耶路撒冷。司零再我行我素也始终遵守不在夜晚独自外出的规则,倒不是害怕,是不想给国家添麻烦。    车上了路,很快司零觉得自己不太好。  车里充斥着难闻的烟酒味,司机大叔口臭还很健谈,她感到头晕而反胃。  五分钟后,她终于熬不住喊了停车,钻出车门便倒在路边哗啦狂吐。    司机大叔下车的同时,后面一列黑色轿车跟着停了下来。  司零埋头蹲在路边,司机在一旁不知所措地问候,忽然她感到肩头有双手扶上来,接着是一道女声汉语:“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司零抬起头,是钮天星。  她怔了怔,目光越过钮天星身后,那里停着三辆车,下来的还有几个保镖。  司零不想让自己这么狼狈,可她实在不太好,绵软地回了句:“没事……晕车。”  说完,低头再吐。    钮天星往身后喊:“有水吗?有没有水?”  钮天星给司零递过矿泉水,她囫囵灌入,被呛到后又全部吐出。钮天星按常识给司零拍后背顺气,后者摆了摆手,依旧埋着头。  期间钮天星和司机的安慰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终于感觉好了些,司零试着站起来,伸手寻摸护栏。    她胡乱地抓了抓空气,小手最后落入了一面宽厚的掌心。  她以为是司机大叔,才要用阿拉伯语道谢,一抬头,整个人僵住了。    是钮度。  正在握着她的手。    司零仰着脖子看眼前的男人,他有一具超脱东亚人的立体五官,剑眉之下,眼窝深嵌,清晰真切地在她眼里帧帧放大。  而她,面色土青,头发很乱,看上去很狼狈。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一瞬的恍惚后司零立即缩回手,却被股力量反扣,钮度收紧手心,将她扶起站稳。  司零直视钮度,说:“谢谢。”  他微点头,收了手。他的微表情很诚实,她也没在他的肢体动作上捕捉到任何反感或排斥的信号。他是真心实意地帮她。    钮天星说话了:“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  “你也去安曼吗?我们送你吧。”  司零没想到钮天星会直接邀请她,迟疑了须臾,说:“不用了,我直接到中部口岸,回耶路撒冷。”    “没关系,几十分钟而已,你一个女生身体又不舒服,多不方便啊,”钮天星转头看向钮度,以不低的音量说,“刚才在机场厕所里她给了我两张姨妈巾救急呢,我们送她到边境去好不好嘛?”  他们兄妹果然感情好。    司零没有看钮度,很快听到了他应允的声音:“让她坐后面的车吧。”    钮天星拉起司零的胳膊就要走,她比钮度更真诚,司零没有拒绝。  来接钮家兄妹的车一共三辆,前后护航,他们二人居中,为了让司零放心,钮天星陪她坐后一辆。给司机付了车费,司零随钮天星钻进了车。    钮天星注意到了司零之前那句“回耶路撒冷”,打头便问:“你在以色列上班?”  司零答:“算是吧。”  钮天星很开朗,一路都在与司零搭话,但最终只得到了她在耶路撒冷工作这个信息,反倒自己快被她套了个底朝天。    “我们是从香港来的,哥哥调到以色列这边工作,我跟着他过来玩一玩……刚才那个冰块脸就是我哥哥,他在家也是这样,不过对我很好啦……先在约旦待几天,再过去以色列……我也不太懂他具体做什么,反正就是管公司吧……我去年刚毕业啦,准备在家里的公司找点事情做……”    钮天星倒也不傻:“小姐姐,卡塔尔今天刚刚遭到六国断交,你是怎么过来的呀?”  司零决定转移话题:“我去年也刚毕业。”  她们同岁,她大钮天星七天,她都知道。  “哇?这么巧,”钮天星微笑看着司零,“你的声音好甜啊,不是娃娃音,但是又这么甜这么可爱。”    司零不动声色地黑了脸。听司零说话,就像见到了吃着芝士蛋糕的小孩子,甜到流蜜,却一点儿不腻。听到她的声音,你绝想不到她竟是这样一个清冷淡漠的人。  这也是司零自认最大的败笔。  所以她不喜欢开口说话,能用眼神传递的,她绝不用言语告知。    钮天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我男朋友。”她告诉司零,后者稍微别开脸,她接通了电话。    男声从手机传出:“babe,刚才我去见客户了,才回到酒店。”  钮天星:“见客户这么快?北京那边才十一点吧?”  “谈得不愉快,太没有诚意了,不想多废话了。”  考虑到身旁有外人,钮天星没有多问:“住哪个酒店?”  “M,”回复完又说,“怎么了?现在去哪里?跟Gee在一起吗?”    钮天星:“没有啦,刚才在飞机上无聊,现在从机场出来,哥哥在另一个车。”  “为什么?他嫌你太吵了?”“哪有啊……你是不是瘦了?”“啊?有吗?”“不跟你讲啦,今天回港吗?”“下午就回,准备退房了。”“好,晚点打给你。”  互道“love you”,挂了电话。    司零默不作声,看向窗外回避。    之后钮天星要了司零的微信,说过几天到以色列找她玩,二人再交换了名字,安曼也就到了。钮天星换车进城,由这辆车继续把司零送到边境口岸。  司零下车送她,钮度没有再跟着下来。    临别前一刻,司零最终叫住了钮天星。  司零走到钮天星跟前,以轻淡却有分量的语气说:“北京M酒店配的浴袍分男女款,12点退房,你可以在退房后给前台打电话,说自己的口红落在了浴袍口袋里,让酒店的人找一找,记得多说一句:在浴袍周围也找一找,酒店给你回电的时候,问问看浴袍放在什么地方了。”    钮天星惊讶得说不出话。    “谢谢你。”司零最后道谢,转身走了。  她只能帮到这了。那个喊她“babe”的男人从肢体到声音都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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