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因着中元节的关系,府外街市少了些热闹,连府内的院落也安静得可怕。据说小鬼头们得了赏钱都相约去城外逛鬼市去了。 以往他们在屋外吵吵嚷嚷的我还嫌聒噪,如今少了他们的声音我竟有些不习惯了,寂静夜却成了不眠夜…… 半空中吊着一轮血月,月光恰恰洒在了我那半亩院落里。透过窗棂我看到一个人影静静地坐在小亭内。软烟纱帐随风轻舞,人影若隐若显竟有几分萧瑟寂然之感。 我随意披了件外衣走到了小亭内在他身侧坐了下来,问道:“小鬼们都去鬼市,你素来爱热闹怎么不去看看?” 他执起手中的长杆烟枪吸了一口:“热闹凑惯了就不热闹了,我都做山魅上千年了,年年都这般样自然失了兴趣。”说罢将手中的长杆烟枪递了过来:“怎么样丫头,要不要来一口。” 我推了过去,略嫌弃道:“我不吸死人的东西。”说完想了想问道:“这逢年都没有人给你祭祀,你这玩意儿哪来的?该不会又是抢人家的吧。” 我作势要揍他,他立马捂头嚷道:“别别别!不是抢的!这烟枪都旧了,是个老烟鬼的。他家里人上坟孝敬了他新的,这旧的他自然不要了,我就给捡了过来。” 他说完我更嫌弃了:“人家都不要的东西你捡了作甚?!能不能讲点卫生?” 他嘟囔了一声:“又……又没人烧给我。”说完,脸上又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又执起烟枪吸了一口。 我噤声,良久无话。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道了一句:“丫头,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化成山魅的。” 今日的他有些萧然颓丧,这般的气质放在他身上我自然觉得很不合衬便诚心想逗逗他,便道:“不想。” 他被一噎,:“你这丫头能不能按照套路出牌?能不能给我一个吐露心酸往事的氛围?你没看到我现在一副很惆怅很想找人倾诉的样子吗?!” “哦,那就想吧。” 他表情一松:“这还差不多。”又道:“丫头,虽说我是一只嗜血成性的山魅,但你可知我活了这般久真正只吃过两个人,一个是我恨的人,而另一个却是我爱的人。” 我回道:“知道。”但却不是全然知道。 十年前我偷偷潜进他的山洞找南宫麟,洞中满地的骸骨却都是一些动物的残体。若不是南宫麟身上的灵气太重对他诱惑太大,他也不会将其掳到自己的洞中。 但我只知他不吃人肉却不知道他曾经吃过人肉。 他面上一黯:“第一次吃的时候便觉得不好吃,倒不如山上的野味有滋味,后来将她吃了之后便发誓再也不吃了,谁知道南宫麟这个小白脸害得我差点破戒。” 我抚了抚他头上的两只犄角,道了一句:“你乖~”心中暗叹:倒是一只有个性的山魅。 若不是他说,我自然不知道千年前我们所处的这座城池原先是个比较富庶的小国。而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生前竟是个大将军,说实话我心里受到的震动还挺大的。 既是富庶小国,自然是他国争夺的对象。山魅死后能化成彪悍的厉鬼,身前自然也是个强悍的主。也亏得他,偏于一隅的小国在夹缝中求着生存。 正如许多百转千回的戏文一样,才子会遇到佳人,英雄自然也会遇到美人。而山魅遇到的却是个蛇蝎美人。这女子不仅偷了他的心连着还偷了他的边防布阵图。 国破后,山魅倒是怀着满腔热血带着残兵护着国主以及一些皇亲往密林而去以躲过而来的追兵。 然而他能抗得住明刀明枪却扛不过诸多的口诛笔伐。最后被逼得找了一棵歪脖子树吊死了。 死后尸身无人收敛,任其腐烂成泥。便是以往他一心护着爱着的百姓路过都会嗤之以鼻,更甚者还会往他尸身上丢石头泄愤。 他在一旁悠悠地看着,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拼了命守护的人到头来都恨他至深。他不明,他有何错? 久而久之,那份不甘在心中慢慢激化变成了浓重的怨气。只是他也不是成心想害人。那些往他身上丢石头烂菜叶的人,他便做些手脚吓唬吓唬他们,最后他面前的一方土地总算归于平静。 不知从何时起,他身死之地闹鬼的事情逐渐传开了,人们为了平息他的怨气便在那棵歪脖子树下立了一块墓碑,上书鬼将军之墓以供他容身。然而浩浩千年光景,那块墓碑估计与他的尸身一样,早就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了。 山魅说千年来只吃过两个人,一个是所恨之人,一个是所爱之人。跟大多狗血戏文剧本一样,奈何所爱之人却倾心于所恨之人。期中关系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错综复杂。他恨那人得到她却不珍惜她,最后那女子带着满腔愤懑客走他乡。 山魅将那负心之人生吞入腹后赶到女子身边时,她却躺在茫茫沙河之中,周遭围着一圈静待猎食的秃鹫。他不忍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牲畜撕扯入腹,最后将那女子吃了。他还想生不能在一起,起码死后她的骨血与自己融到了一处。但事后他又觉得自己是先将那负心汉给吞了,他二人的血肉似乎融得比自己更深些。他悔得直抠喉,便是吐也再也吐不出了,只叹自己永远比那人晚一步。 听山魅娓娓道叙完又接连叹了三叹,我总算找到机会发表一下感慨了:“你也太脆弱了些,就因一个女子吃了一场败仗就把你逼得上吊自杀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他悠悠叹道: “丫头你不明白,有些人眼光看得高便再也容不得自己有一次失败。那时整个南国都倚靠我,我这一败牵系到了国运。这样的包袱太过沉重也只有我来背一背了。” 我听罢,不由回道:“照你这么说,你们的国主也太没用了些。” 他哼了一声:“说来告诉你一件事,这千年光景一过,我南国的皇室血脉倒还在延续,还隐姓埋名过起了寻常百姓的生活,你可知他们是谁?” 我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不知信道:“该不会是……” “不错,正是南宫家。”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说来南宫麟好歹是帝尧托世,总得有个合衬的身份适合他帝君的身份,这前朝皇室血脉倒还勉勉强强,起码沾了一丁点儿贵族血统。 那厢,山魅又在感怀伤世:“想我先祖都是忠君爱国之辈,我自然和他们一样有着这样的操守,死后都是一条忠魂,难怪见不得南宫麟那小白脸受别人欺负。” 我白了他一眼:“你可拉倒吧。先前还嚷着要吃了他。” 他直着脖子反驳:“我那时是定力不行!现在习惯就好了!” 话语落,他将长杆烟枪放在嘴里直吸,慢慢吐出一缕青烟,青烟由浓转淡便如他的那段往事随风而去,良久,他才道了一句:“丫头,你说我还能变个好人吗?” 我回道:“好人是不行了,好鬼倒是有可能。” 他哈哈一笑:“也是。”突然指着一处又道:“咦~先前说到他人就来了。” 看着院外突然出现的人影,山魅用手肘捅了捅我,一脸戏谑道:“你说我是不该回避一下,给你俩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况且花灯月下,孤男寡女,我留着不大好吧?” 我甚无语:“你走什么?只要你不成心现身吓唬人,除了我谁瞧得见你?” 他一拍脑袋:“哎哟卧槽!太紧张忘记了。” 南宫麟素来是三栖好少年,每日早起请安后便是书房卧室三点一线的生活,作息很规律,我也没想到他大半夜会逛悠到我这里来。 他的眼神悠悠落在一旁的山魅身上,吓得他直缩脖子,随后与我道:“张婶千叮咛万嘱咐叫你这几日晚间早些休息莫要出门,你果然没听她的话。” 我略好笑:“说得你好像很听你母亲的话似的,若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了。” 他一愣,继而道:“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眼神直直地看着我,似乎有些后怕看得我也怪紧张的,哪知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无事了,只是个梦罢了……” 耳旁传来山魅有些泄气的话语:“我敢打赌,他肯定是梦到你不是死了就是残了,要不然也不会大半夜急急忙忙来看你一回,怕是吓到了。” 我咬牙切齿,窃窃道:“你就不能有好话?” 他摆摆手:“哦。诶,不过你俩之间的对话也忒没意思了。我本想着留下来看些或听些劲爆的东西,这般乏味好失望得说。南宫麟这小子太过木讷,对女孩子可不应这般,哪天我定要入梦好好教教他。” 他话刚说完,南宫麟便将一件尚带着余温的外袍披在了我的身上,柔声道:“秋日里风凉,莫要留在这里了,我送你回房。” 他这一举动我才猛然察觉,他才将将要满十六岁,这身高怎窜得这么快,不知何时竟高了我半个额头。除却稚气未脱,他的确是帝尧的模样了。 说来南宫家的少爷俊美之名远扬,他鲜少出门走动,若是出门南宫府前总会挤着一些莺莺燕燕,翘首盼着他。他虽未到娶亲之龄,但往家里送姑娘名册的人一日多过一日,我记得南宫夫人房内都垒了一大摞,她闲来也会翻上一翻,感叹最多的一句便是:“都是一群样貌标致的姑娘,只是看多了阿瑶倒觉得都相貌平平了……” 夜正长,月光将我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身后是山魅的一声低叹:“啊~~~青春啊~~真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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