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夕一直都想筑基,很想。

现在这个进一步青云直上,退一步死无全尸的境地里,更是尤其地想。

“可是这天道……这人伦……让人如何看得透呢……”

巨大卖身契的角落里,鲜红的血手印上,一张诡异的人脸在偷笑。

仿佛一张白骨面具,生着水墨的表情。

杨夕再抬起头来,已是一双血红的双眼,仿佛入了魔。

“天道该死,人伦有过……

“难道谁创造了我,我就得任其磋磨……

“是不是,只要我一天不服,就一天不能筑基。一直不服,就一直不能筑基。我要是永远不服呢?”

卖身契的签名上,梁仲白三个字清晰可见。

三品文官仙鹤补的男人从签名上站起来,身形文弱,面容衰老,目光悲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就是纲常呐……小夕……”

杨夕两眼血红地看着他。

“我没有纲常,上山修道的时候,我已经割发了。”

身穿侍郎袍的梁仲白无奈地笑:

“表面功夫罢了,这改变不了,你是我跟你娘生的……”

一张张影影绰绰的面孔,从卖身契的各个角落浮现出来。

是家里的亲戚,是隔壁的阿姨,是卖早餐的大叔,是素昧平生的路人。一张张脸,纷纷嚷嚷地裂开嘴。

“不就是卖了你么?为了救爹娘老子一条命怎么了?

“误会不是解开了么,你爹也愧疚了那么多年呐……

“道歉了就可以吧,毕竟是亲爹。

“那不都是为你好。

“人生在世,只有父母是不能选的……

杨夕摇摇晃晃地站着,望着一张张面目模糊的脸,慢慢露出个浅笑:“为我好?把我卖了?”

远处一道闷雷般的声音响起,厚重低沉,裹挟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杨夕抬头望着声音的方向,轻叹:“这才对么。”

太久没经历过正常的心魔幻境,几乎要忘记了,自己心魔的最底层,永远是那湍流的血河,白骨为舟,还有沿河两岸沉默着,流血跪拜的人群。

再看向周围面目模糊的路人们,和那个三品侍郎服的爹爹,就便隐隐地看出那模糊的面目下,似有一张张骨质的面具,和水墨的笑脸。

阴险,诡异,凉薄地笑着。

“二乙子?”杨夕问。

她估摸着自己这是心魔也被寄生了,却不确定,是来自未来的二乙子,还是尚未进化成二乙子的多头鬼。

但不管哪个,都很危险。

“你要什么?”杨夕又问,盯着那个化身梁仲白的鬼脸。

三品官服的中老年梁仲白,终于恢复了生动的表情。

他神情悲苦,一脸忧愁思绪地道:“父精母血,你毕竟是我和你娘生的……”

“明白了。”杨夕打断他,“我还给你们。”

杨夕笑了一下。

她也分辨不出这句话是对觊觎自己肉身的二乙子说的,还是对自己心目中那个父亲说的。但不管怎样,她必须要筑基,并且在话语出口时,她感到解脱。

这里原本有大约500字杨小夕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描写,但是现在我对网审有点打怵。所以请兄弟姐妹们,参考79版上海美术版的哪吒自行脑补!

琼州大阵里。

正在啃干粮的梁暮,蓦地流下了眼泪。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塔楼,亮紫色的雷柱直通天际。

梁暮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就是忽然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从出生伊始便血脉相连的东西,正在消失。

………………

卖身契和白夜黑星构成的世界,如蛛网般碎裂开来,好像破碎的镜子。

露出湍流不息的血河,与沿河两岸跪拜的骷髅。

骨舟在河的中央沉稳地行驶着,深红色的血水冲刷着骨骼,沉淀下积年的褐色。

杨夕的意识漂浮在空中。

她发现这一次的自己没有形体,却有六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闷雷般的梵音,仍从天边不时传来。

杨夕望着天际的尽头,血河的来处。

她心想,这个样子的话,终于可以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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