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上没有庙,只有悍匪占山为王。    梁朝管控地方用的是行省制,省界划分犬牙交错,目的本是防止权力集中扩大,但衍生而来却又有些弊端。    数代以来,任意两省交错之地往往在管理上都有些含糊不清,说起来就是容易没人管,这些地方常是荒地,更没什么城池存在,只零星分布着小村镇。    但官道依旧修在这,是来往必经之地。    这就像猫闻到了耗子味儿,知道它的一些方便,山匪贼人便会聚到了这里。    事实上整个梁朝匪害最重的就是西南一片,那里山连着山,或怪石嶙峋,或茂林丛生,匪不被叫做匪,当地人尊他们为王。    梁朝的天下是杀出来的,当年四方割据,硝烟弥漫,好多匪患都是遗留问题。    一直延续到今天,可以说是朝廷最头疼的一件事。    河北山东这边都还算好,最起码司祁和苏莺语一路被押着带到了仙秀才的山寨,沿途还没见着别的贼人。    而仙秀才这山寨,其实也不气派。    说它像土匪窝,还不如说像个小村子。    远远地,司祁和苏莺语便能望到那寨子里头升起的缕缕炊烟。    ……    “俺们回来了!”    提着两把大刀,在司祁和苏莺语身后虎视眈眈的二当家嗓门粗犷,差点没震破苏莺语耳朵。    “狼哥儿小点声。”    突然,一道轻轻恬淡的声音又温柔地钻进了耳里,苏莺语刚偏转过头,就感受到冰凉的物什贴上了她的耳朵,触得她整个人都一颤。    那是仙谬修长白皙的手。    “吵着人小姑娘。”    仙谬的口音不像北方人,他没那股字正腔圆的京腔,反而带点儿化音。平心静气地说话时就莫名生出股温柔劲。    “无妨。”苏莺语看着仙谬,语气简练。    仙谬就回望她的眼睛,桃花曲成新月,嘴唇扬起梨涡,他在笑。    一如他人一样,一身书卷气,干净又温柔。    苏莺语下一秒就被人给拽得转了个圈,司祁拽的她。    小猫咪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到了。”    司祁冷声,仙谬身形修长,多看了司祁一眼,就绕到了一行人最前面去。    这一会交互间他们并没有停下行走,不知不觉就把最后一段路走完,到了山寨口。    这早就有了迎接他们的人,是些妇孺,进了寨子,苏莺语牵着司祁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真是做土匪的?”    “那可不!”    被仙谬一口一个狼哥儿喊的汉子生得黑壮,和司祁差不多高,却有两个司祁大。    “老大说了干这行,那可是很厉害的!”    “屁!老子什么时候说过。”    没想到仙秀才说起脏字来还挺溜,而且他个子比起狼哥儿稍矮半头,抬手打人的身法却无比娴熟。    狼哥儿抱头哼,其余一众人都跟着大笑。    苏莺语见状却没什么反应,只抬眸去望一直不说话的司祁,这才皱起了眉,她的猫居然一脸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    苏莺语无声问他。    “你不理我。”    司祁无声回她,他们彼此都看懂了。    ……    入了山寨,仙谬让他们和大家一起吃了晚饭,这里的饭桌热闹,可能得有百八十来人聚在一处。    苏莺语和司祁坐得位置其实挺近,他们是对望而坐,中间隔着张桌子,和坐在主位的仙谬。    “苏姑娘喜欢吃什么尽管夹呀。”    仙谬还是那副腔调,苏莺语也不答腔,反而时刻注意着去望司祁的表情。    她算是明白了,她家猫说不定是在,吃醋。    “我们这的,都是从林间抓回来的新鲜野味,你不一定吃过,都尝尝,说不定喜欢呢。”    “太腥,她不吃。”    果不其然,小猫炸毛。    苏莺语默默地偏过头,仙谬的反应也奇怪,就当司祁不存在似的,一切都收在眼底。    一切没放在眼里。    饭后,末了他还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地对苏莺语说了句:“你不记得,我怨不得你。”    “什么?”苏莺语这才无奈反问。    “没什么。”仙谬还是那模样,活得像是被刻在了一个模子里。    苏莺语放下碗筷,看着仙谬半晌,脑筋一转,才问道:“该怎么称呼?仙公子?”    司祁闻言眉头轻跳。    “哈哈哈哈哈,姑娘不觉得怪吗?在下家中同辈里排第十一,你若不介意直接唤我仙十一或者……”    仙谬蓦地凑近苏莺语的脸,热气绕着人耳尖打转。    “十一郎。”    仙谬道。    司祁突然就不小心把手里筷子折断了。    “原来还在家里有辈分,我还当是孤儿呢。”    这话仙谬却不答腔。    “苏姑娘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眯起了眼,满眼只看向一个苏莺语,自动屏蔽了另一边并不友好的目光。    “嗯。”苏莺语轻轻点了点头,下巴的动作弧度特别漂亮。    “你们看着不像一般山匪。”    仙谬便接道:“你看那边那人。”边说边去指。    苏莺语看去,发觉他指的就是先前那个二当家。    “我叫那人狼哥儿,他是我捡来的。”    说着,仙谬侧过头,看了看司祁,笑容一样灿烂。    “狼哥他是从江苏那边跑过来的,黄河下游泛大水死了很多人,也逃了很多人。”    “不光狼哥儿,你看那,那,那些人都是我捡来的。”    司祁听着嘴角微抽,却没出言嘲讽,反而也认真听了起来。    “当然还有部分不是捡来的,不过也没差,听说我这收留人就投奔来了。”仙谬说着塞了一口红烧肉,汁水四溅,整个嘴都油光水滑的。    他这人有些行为和外表会呈现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    “他们都是……从江苏逃过来的?”    苏莺语忍不住问。    “不清楚,但都是那个方向,黄河决堤,听说漫过的土地数千顷,死了万数人。”    “那么严重?京城这边都没……”    司祁一下脱口而出接道,复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京城这边好像都还没动静。”    “这得问皇帝。”仙谬仿佛就是在故意对着他讲似的。    司祁脸色果然不好看。    苏莺语只好打断话题,“黄河每年都会发水灾,怎么只有今年闹那么大。”事实的确是这样,黄河每年都会决堤。    朝廷也每年都在修堤坝,每年都在拨款,都是陈年旧例,按道理来说当地防洪这一块应该做得挺好了……    可若不按理。    苏莺语还在思索,仙谬就立刻给了她答案。    “因为今年不知道是老天爷吹反了风还是云,三四月份的日子却连连特大暴雨。”    雨期提前,水患反常。    ……    明月挂山尖,清辉人间满。    吃过这一场热闹的饭,苏莺语和司祁被安顿到了一个院子,却是两个相邻的房间里。    这大概是猫变成人来第一次要和苏莺语分房。    他当然是不同意的。    苏莺语好劝歹劝,言说如今两人隐瞒了身份,拍引起怀疑之类的各种理由扯了半天。    司祁才勉强答应等夜深了再摸到苏莺语房间去。    ……    夜深时,苏莺语房内灯烛还在亮,她站在敞开的窗边,向外眺望,只见一棵棵林木间时不时穿荡着几只鬼魂。    还是昨天在客栈那一群,只不过他们出现的频率减少了,若是仔细去看,仿佛这数量都有减少似的。    吱——    有人推开了苏莺语的房门,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苏莺语也没回头。    只道:“司祁,他们好像把那些尸体残肢也带过来了。”    半晌,却没回音。    苏莺语这才意识到不对,她猛转过身,月光透过她身后的窗,反射在她面前的男子身上。    仙谬桃花眼,温柔唇,露出他的笑来,他道:“对。”    对,确实把那些尸体残肢也运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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