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里,阿箩和阿满趁着月色,将蓼汀轩院子里的灯笼一个个收下来。    “为什么要等到过节才挂灯笼呢,灯笼那么好看,一直挂着不好吗?”阿满接过阿箩递过来的羊灯,宝贝似得抱在怀里,叹气道。    “灯笼一直挂着的话,你便不会觉得它好看了,甚至再也不会注意到它。”阿箩面无表情道:“还有,你若再把灯笼抱在怀里蹭,今晚就不要爬到我铺上来了。”    阿满一听,赶紧放下灯笼,一个个规矩地摆放好。    阿箩见她这副怂样子,笑了笑,踩上梯子,想去够最边缘沿下的一盏牡丹灯。    牡丹灯在黑夜的笼罩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打在阿箩的脸上,让她有些晃神,却突然想到那个月满之夜。    和……那个有着如夜般眼睛的男子。    萧俊杰和林少柔走后,她被他晃醒。她那时还迷迷糊糊地,以为是天亮了,阿满来叫她起床——阿满平日里就是这样把她晃醒的。那晚的风很凉,夜风袭来一阵寒意,她才稍稍有些清醒过来。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竟大半身体依靠在这陌生男子身上,嘴角还挂了一丝晶莹的液体……她大窘,刚想开口道歉,便见那人深深凝视她了一眼,转身便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像梦中的来客,过客匆匆。    他走后,阿箩慢慢踱回房里。原本强烈的困意却好像随着夜里的风消散而去了,那个人的眼睛,愈发清晰起来。    ***    朝霞院内,江氏沐浴完毕,坐在镜前一下一下地梳着发尾。    林晋丞虽然这些日子都在府里,但因为年前的事,依然和江氏存了芥蒂,故夫妻二人虽在外人面前还算和睦如初,相敬如宾,里头的滋味也只有江氏自己知道。    她自嘲一笑,自从潘姨娘死后,她应该习惯才对的。现在自己主着中馈,手上又握有财产,少华是要接过林府的,少柔性格虽然有些简单鲁莽,只要有她在,也是会顺顺当当及笄嫁人的……    章嬷嬷从库里拿来翠凤斋新呈的珍珠膏。翠凤斋的珍珠膏有去皱抗衰的功效,仅这么一小盒,便要价二十两银子。    江氏接了,从精巧的木匣中挖出一点,细细地拍在自己的脸上。她还未到四十,平日里也精于保养,可依然追不上时间的脚步,就连眼角也微微有了纹路了。    珍珠膏带着淡淡的香味,甚是好闻。    “嗯……这东西倒是不错。”江氏细细抹了,一边仔细地欣赏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边问道:“温老太太的事,江管事可安排好了?”    章嬷嬷一笑:“江管事办事,夫人您还不放心吗。”说着,她拿眼瞧了瞧四周,又压低了声音:“钱都放出去了,定了半年后收回,利算这个数。”    说着,章嬷嬷伸出她粗肥的手指,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江氏点了点头:“不会误了交钱的时间吧。”    章嬷嬷接过江氏手里的木梳,轻轻地给江氏梳头:“夫人放心,老太太定的是八月,那边已经和我们保证,七月中旬前必定会收回的。”    江氏这才满意笑起来。    余老太太有一表姐妹,姓温,自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情比金坚。余老太太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个性,让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掌柜出身的林老太爷,和祖家就这么断了联系。    而她这位温姐姐,却人如其姓,温婉贤惠,知书达理,听从家里的安排,给京城徐家的嫡子做了继室。    余老太太和温老太太虽自小一同长大,却走了完全不同的两条人生道路,也因此自成家后便稍有来往。直到各自丈夫去世,子孙成人,才愈发想起小时候的种种来,各方打听之下,还是恢复了联系,多以书信往来。    温氏长余氏几岁,今年九月便要到花甲之年。故而余老太太早早吩咐了江氏为她准备一份足够分量的贺礼,这一出手便是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怎么用,里头学问便大了。贺礼自然得办,该赚得钱也不能落下,江氏一早就寻了江管事将一千两放给别人使了。这一来一回,少说也是几百两的利润。    “和玉祥坊那边也打好招呼了吧。”毕竟是一千两的买卖,江氏还是免不了多问几句。    “早就说好了。玉祥坊的孔掌柜接了我们这样的大单,哪有不给赊账的道理。况且我们林府的招牌摆在那儿,他还有什么可说的?”章嬷嬷笑着说。    江氏点了点头,叹道:“老太太这次出手也实在阔绰,一千两银子就这么花出去了,也不带心疼的。若我们柔姐儿及笄,她也如此上心,我就是为她多跑几趟,也到无妨。”    “夫人,柔姐儿那是我们林府的嫡长女,老太太不疼她疼谁啊。”    章嬷嬷放下梳子,又给江氏垂起背来。    江氏这时皱了眉,道:“她原先是把柔姐儿放在心尖儿上疼的,可元宵之后,不知怎么的开始注意起林榆那个丫头了,经常传了林榆去身边侍奉,有时候就连柔姐儿也不叫!”    说着说着,江氏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过头来,说:“要说那榆姐儿年底时明明已经犯了咳血之症,可如今这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好了,这是怎么回事?”    章嬷嬷也有些疑惑:“奴婢也不知。问过了下人,蓼汀轩近日的饮食也很正常,新鲜的牛奶也是经常有送进去的,……”她压低了声儿:“按说那银壶,几十年都不会锈的,现在不过才用了十年罢了……”    江氏想起余老太太这些日子对着林榆一脸慈爱满意的样子,愈发怒从心起。还好章嬷嬷及时劝住:“夫人,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柔小姐的及笄礼的事。及笄礼成了,小姐便要说人家了。只要嫁得好,又哪有那庶女什么事。”    江氏嗯了一声: “蓼汀轩那头,你帮我派人盯着些,我总放心一点。”    章嬷嬷应声喏道:“是,奴婢醒得的。”    ***    三月一过,天气变一日比一日暖起来。    各房每日规行矩步暂且按下不表,林府的后院倒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早春万物复苏,乍暖还寒,本是花开播种的好时节,这年却无端起了病灾,宁远周边疫病肆虐,医馆人满为患,连跛脚谢都写信给阿箩,说他每日被邻里逼得不得不出诊,不能按时来给林榆诊治,只嘱咐她按方吃药即可。    这场病灾来得快,去得也快,对宁远城来说,便是这春日里一个小小的插曲。可对一些人来说,并不是这样。    林府里膳房的负责日常买菜的厨役薛大娘就在这场疫病中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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