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挑帘进来,如钰便收了食案,与江棱一福礼,出了正屋,丁香正待将方才男君站在屋外偷听的事与如钰说上一说,让她有个警醒,就碰上了厨娘来寻人,请如钰往厨中一趟,将那道点心的做法教与她,今日男君回府得早,若是晚间叫膳,也好让她做一道给男君尝尝。 丁香那把子力气,怎么比得上膀大腰圆的厨娘,扯不过,也不能喊,正着急了,张媪那处又有要做药贴,将她喊去了,丁香无法,只能用眼神给如钰打着示意。 如钰甚为感动,这才一日不见,原本见了她就是吐槽的小丁香居然那么想她,不肯放她走,要不怎么说距离产生美呢。 回了厨房,如钰也不藏私,手把手地再给厨娘教了一遍,顺道把晚饭一道吃了,当世的人,一天就吃两顿,晚上饿了最多叫顿点心,如钰可受不了,斩了两条草鱼,削了些面片,做了道海鲜汤烩面片,厨娘和搬柴的仆役也跟着吃了两碗,都是赞不绝口。 三个人围在温燃着的灶旁,吃的正欢,福伯过来了,厨娘招呼他一道吃些,尝尝玉娘子做的新鲜吃食,福伯摆手推了,叫了如钰一声,将手中的酒坛交于他,嘱咐道这是给男君的,回西院时顺道带去。 如钰应了,等福伯走出去,一时好奇,起了坛口的布封,凑近一闻,一股酒味加上一股不知名的药味,混杂一处气味不大好闻,如钰闻过便闪了开去,厨娘在旁也闻到一些,笑着道:“这可是好东西,你可别忘了带去。” 如钰两世都是不大喝酒的,也未觉出什么,只当是自己不识货就重封了坛口,一顿饭毕,她本要帮着厨娘收拾了,被她拦了:“哪里用的着你,今日你教了我两手,可还得谢你呢,快回去歇歇罢。” 如钰也不过分勤快,捧着酒坛就回了西院,到时已是黄昏时分,正屋里也已点上了灯,如钰才反应过来,按厨娘说的,江樾那厮今日回来挺早,那这会可不就正在屋中。 她本是十分不情愿往正屋里头凑的,但这会手里捧着坛子,搬去角房也未免不太像话,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踏进了正屋。 正屋明间,江樾坐在等下,手中也一卷书,如钰进来时他头也未抬,似是正被书中内容吸引,看得聚精会神,如钰心道这可少见,她还以为这一位就会捧着刀看,没事再拿大刀剃一剃胡子呢。 想象着这位樾大爷举着长刀剃胡须的样子,如钰忍着笑,将手中的酒坛放到次间的案上,正要轻手轻脚地挪出去,就听到一声“慢着”。 如钰内心一句死开,面上却堆着笑,离着几丈远福了一礼:“不知男君有何吩咐?” 江樾抬头看她一眼:“且走近些。” 如钰不知他何意,走近两步,江樾将手中的书往她处一推,翻开一页向她示意:“这一页倒有意思,你便读来听听。” 如钰不解接过,扫到第一排的“晋侯梦大厉“,顿时明白过来,不知缘由的头一种感觉就是惧怕,脸是一下就白了。在他的目光下,捧着《左传》的那一截手掌觉得发烫,也不敢读,也不敢不读,哪里还有在江棱面前的轻松姿态,整个身体都僵直得如受刑一般。 江樾也不催她,慢悠悠为自己倒上一盏茶,如钰眼见逃不过去,默默咽下一口口水,从第一句开始读起,这一回全无在江棱面前说书一般想要逗人发笑的作态,小小一段被她读得是全无起伏,且越往后速度越快,读到最后一句“遂以为殉“时,声已经有些发飘了。 “读的不错。” 如钰本是低着头的,听了这句抬头试探着瞄了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就如同幼时在《女戒》上胡乱标注被母亲发现一样,慌乱之感却似更甚,此时此刻,如钰的手心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江樾看她这副低头束手,如同等待师长训诫的乖巧学生一般的样子,心中轻笑,便不自主的想要再逗逗她:“依你看,为成公解梦的巫所言是真是假?“ 如钰回想着原著中,江樾对于巫蛊道门等事的厌恶,果断答道:“自然为假。” 江樾“哦?”了一声,示意她详尽道来。 如钰心道一声哦你妹啊,面上则绝不敢玩什么花样,干脆利落地说出了理由:“若他真能预人生死,怎会不知直言陈君后会有何下场,成日为他人测算命道,怎就不知为自己留条后路?” 说是献身巫道,敬奉王室,但说到底也就是一份工作,换作是她,毕业之后参加工作,会为了一个项目的成败冒着被老板开掉的风险和他直陈利弊吗,很简单的道理。 对其所言,江樾不予置评,又道:“既不信巫道,诸如宥青散人之流,又觉如何?” 如钰心道有完没完,问起来还没完没了是吧,这一问一答两个来回,她也看出这位樾大爷似乎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想想也是,怪罪她什么呀,她明明是在使出浑身的解数,逗他亲弟弟开心好伐,还怪罪,给钱还差不多。 镇定下来的如钰脑子一转:“这婢可说不好,只觉得此人素日所讲的故事倒还有几分意思。” 江樾一怔,想到那日与她一道听过的的有关婆□□-媳的荒谬宣讲,顿觉尴尬,清了清嗓子饮了口茶。 如钰见场子已经找回,也不敢再耽搁让他反应过来,说了句“呀,中庭那卓媪还寻婢有事,男君若是无事,婢就先退下了。” 说罢,不待江樾作何反应,《左传》一放,福礼一蹲,飞快地撤了。 屋内的窗子支起了半扇,一阵风透进,将案上半卷着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江樾眼见她离去,弯了弯嘴角,茶盏一放,在书案上磕出一记轻响。 晚间,福伯将两名杂役探听的情况禀报,江樾听过心中便有了定数,想想那婢女的大胆举止,神情不见如何恼怒,反倒有两分笑意,手指点膝,似在思量什么。 福伯见状,愈发肯定心中所想,目光搜寻到那坛子虎骨酒,捧起向江樾道:“如今虽是五月了,男君需注意身子,莫因贪凉少衣。现既着单衣,可饮些酒,免得夜里着凉。” 江樾虽觉不必,但见福伯一脸殷切,也明他的关切之心,便由他倒了,喝上两盏,福伯看着他喝下,又道:“这酒劲不小,不可贪杯,不可贪杯。”说罢重封了坛口。 之后福伯退出东院,慢步踱到中庭之后的花房,寻了卓媪,低语两句,卓媪先是一惊:“你说的是玉......” 福伯的耳背这时就全好一般:“你且小声些,嚷出去了不就让人警醒了吗?” “这也不是府里的,不知根不知底,你这......” “你懂什么,刘夫人送过来的,还能差了?旁的不说,男君我也是看着长了几年的,这事上好容易有两分苗头,咱们还不得在一旁扇扇,这事绝差不了,再说你瞧瞧那小模样长得的,不挺俊俏的吗?” 卓媪撇撇嘴,往福伯一双老鼠眼上一扫,也不指望这一位能看清人家小姑娘皮子是白是黑,样貌是美是丑了,但细细一想,觉得他说的全数在理,那丫头心细,性子也好,她瞧着也十分满意,再者不过是两杯酒水,男君若是无意,自会拿捏分寸。 两人说定,卓媪依言行事,拿了钥匙开了库房,端出两匹细绢来,走到西院角房寻了如钰道:“也到时候做夏衣了,你拿了这两个去屋里问问男君喜欢哪个,我来给男君量身尺寸,明日和福伯说了,连着小男君的一道寻了绣坊,倒也便宜。” 如钰当是府中旧例,应了下来。两人一道,一人捧绢,一人拿尺,请示后进了正屋的门,卓媪说明来意,江樾起身,由她丈量。 刚量了肩宽,卓媪一个哎呦,捂住了肚子。 “不成了不成了,人老了就不该贪嘴,玉娘子你拿来的鱼卷儿味道是好,可我也不该吃那许多,想是油性大,这会闹肚子了,不成了不成了,快些,把这软尺子接了去,替我一替。“ 如钰原只是捧着两匹绢站在一旁,听她叫唤忙放下手中东西,依言接过软尺,卓媪捧着肚子,哎呦了两声还不忘问她:“这活计,你原先可做过?” 如钰还未反应过来,她是会两手绣活,以往也曾帮小少帝做过贴身的寝衣,身宽自然是会量的,于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卓媪一脸放心的我就交给你了的欣慰样子,似是腹中却是着急,出门夺路而去。 如钰素来是反应慢个半拍的,拿了软尺蒙着头往原处走了两步,脑子里仿佛嗡得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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