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李妈妈那面皮松弛、有如菊花绽放的老脸,婧怡微笑道:“姑母总是想着我,只不知还有谁一同去,我大姐……”    “哎呦,大表姑娘的伤还没好利落呢,哪能就下床了的。夫人是去还愿,咱们三爷一路护送着,姑娘里头却只带您一位。”说着,李妈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婧怡的笑容里便有了几分不小心透出来的惊喜,道:“是,我明日一定去。”    李妈妈笑道:“明儿咱们府的马车会接您直接去大相国寺,您只管在家中等着便是。”    ……    因李妈妈还要去探有孕的刘氏,就让绿袖领着去了刘氏处,碧玉则陪着婧怡慢慢往回走。    见自家姑娘眉头微蹙,碧玉道:“姑娘可是觉着明日之事有些不妥?奴婢也觉得李妈妈神情有异——她仗着是江家的奴才,一向对我们家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今儿怎么就殷勤上了?听她那意思,大姑太太是看中了您,可奴婢一听到寺庙、上香,就想起大姑娘的事,心里忍不住直犯嘀咕。”    婧怡点头:“说得不错,是大有蹊跷。”    碧玉闻言,不由急道:“那您怎么不找个理由推了,这在府外头,若真有个什么,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呀!”    婧怡却摇了摇头:“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你越是退让,别人越要欺到头上来,我又何苦做那缩头乌龟?再者,与其等着想不着的阴招,还不如就在明日见真章,好歹我也能事先料理准备。。”    碧玉望着自家姑娘近日愈发清减的面庞,她知道她不想嫁进江家,虽不能理解,甚至一度想扭转姑娘的心意。然事到如今,也只能咬着牙陪姑娘一起走下去,她以后是要做姑娘陪嫁的,姑娘的婚姻便是她碧玉的第二次人生。    可誓死效忠这话却不是随便说的,想起侍书的下场,她心中不禁一寒,望着婧怡的目光便坚毅了三分:“姑娘放心,奴婢总是陪着您。”    婧怡却似看透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不是大姐。”    碧玉面上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二人便一路低声说着话回到屋里,才方坐定,碧玉都未来得及泡上茶来,便见绿袖急急忙忙跑进来,看见婧怡,连行礼都顾不上,低声道:“姑娘,江府又来人了。”    这次来得却是江淑媛身边的杨嬷嬷,与李妈妈是前脚后脚,绿袖刚送了李妈妈走,还没回进二门,后面传话的小厮便赶了上来。因忙派人另接杨嬷嬷过花厅小坐,自己则赶回来告诉婧怡。    婧怡与碧玉对望一眼,婧怡站起身来:“去瞧瞧。”    这个杨嬷嬷婧怡曾远远见过几回,知道她是江淑媛屋里管事的,想必是丰阳郡主的心腹,倒不想她今日竟亲自来了。    只见她四十多岁上下,白净皮肤、长挑身材,衣着得体、相貌严肃,正端端正正坐在花厅的圈椅上,丫鬟早泡上了茶,她却没有喝。见婧怡进来,便站起了身。    婧怡朝她福礼道:“妈妈好。”    杨嬷嬷忙避过,回礼道:“给二表姑娘请安。”    婧怡便笑着来扶她:“妈妈快坐,您今儿来,可是大表姐有什么话说?”    杨嬷嬷拿过个雕红漆檀木匣子,打开来递与婧怡:“这是今年宫里新出的头花,是贵妃娘娘赏下来给我家大姑娘戴的。姑娘想着您前儿送的生辰礼,又精巧又细致,实在是有心。今儿便特意使老奴来送这花儿,聊表谢意。”    从没听说送人生辰礼还能得回礼的,婧怡低头去看匣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三对堆纱做的头花,一对儿粉色海棠花式样、一对儿青色蔷薇花式样、一对儿红色石榴花式样,样子既纤巧,质地更轻盈,看着竟比真花还漂亮三分。    婧怡忙推辞道:“这样新奇漂亮的花儿,又是贵妃娘娘赏下来的,我怎么敢叫大表姐割爱?”    杨嬷嬷道:“我家姑娘是个最直性儿的,只要是她喜欢的人,怎么样都是肯的——表姑娘拿一颗真心待她,她必是也要还您一颗真心,何况这几支花呢?”    婧怡虽叫江淑媛表姐,其实就是按着三房的辈分喊一声,又不是真的表姐妹,往日里更没什么往来。这次的生辰礼是用了心思,也不过略略精巧些,说到底都是小玩意儿,怎么就扯出了真心换真心这样的话来?    今儿打江府来的人,说话一个比一个怪。    婧怡心下转过念头,手上已大大方方接过匣子,笑道:“总不会辜负大表姐一番心意。”    杨嬷嬷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望着婧怡,突然开口问道:“听说二表姑娘明儿要出门?”    婧怡一愣,随即展颜点头道:“是,我明日要随姑母往大相国寺还愿。就在您的前脚,李妈妈刚来传了话儿。她叫我只在府中等,自有马车接我直过寺去……因我大姐受伤下不得床,三表姐也不去,姑妈便只带了我,另叫三表哥率家丁一路护送。”    竟将李妈妈说的话一五一十全说给了杨嬷嬷,一个字都没有错漏。可杨嬷嬷不过随意问一句,何至于如此事无巨细——碧玉惊讶地望向婧怡,却见她目不转睛,正紧紧盯着杨嬷嬷。    那杨嬷嬷也奇怪,听婧怡说得这样,面上神色一动未动,只点头:“是有这回事儿,老奴出来时,正见三夫人屋里的丫鬟吩咐马房备车备马,”说到此处,面露疑惑之色,“老奴也听说三爷明儿要出门,可仿佛是上哪里参加个诗会。倒是二爷,正在外院清点家丁随从。老奴就想,三夫人该是请了二爷护送才是。表姑娘却说是三爷,就不知是您听错了,还是我想岔了。”    “……妈妈怎么会想岔,定是我听错了。”婧怡笑道。    杨嬷嬷就又望了她一眼:“说不好是李妈妈那个老糊涂,将二说成了三,倒叫我们在这里瞎猜。”说着,站起身来道:“一时说话,竟忘了时辰,大姑娘还在等着我回话,不定正急呢,我得回了。”    婧怡闻言,忙站起来道:“妈妈等一等,我前些日子绣了几张新花样的帕子,正想送给大表姐,妈妈替我带去,”又指了碧玉,“还有这丫头,我想叫她过去瞧瞧我大姐,妈妈若肯,烦请带她一程。”    杨嬷嬷道:“老奴替我家姑娘谢过您,”又望着碧玉点头道,“不过举手之劳,这位姑娘一会随我一同去就是了。”    碧玉连忙行礼谢过。    婧怡便说去拿帕子,吩咐守在外面的绿袖进去相陪,领了碧玉出来,疾步往自己屋中而去。    一回屋,面上笑容便褪得干干净净,急急往针线笸箩里翻,片刻找出一块月白底绣小猫钓鱼的帕子、一块杏色绣小狗戏水帕子,一块照纹理绣银线皱绢帕子,一块墨绿底绣大红梅帕子,又挑了个精致小巧的雕花檀木匣装了,递与碧玉。    碧玉见她神色凝重,忙问道:“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奴婢听得真真儿的,李妈妈说的就是三爷,怎么杨嬷嬷却说是二爷?难道真是李妈妈说错了?”    “说错?”婧怡冷笑一声,“你会将二错说成三?”    “您的意思是,李妈妈故意将二爷说成三爷,这却是为何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惊得一把捂住嘴,“难道……三夫人怎么能这样做,这是要将您往火坑里推呀!”她摇着头,自我否认道,“不对、不对,定是杨嬷嬷在骗人!”    她和江家大房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人家为何要来害她,因道:“这杨嬷嬷分明就是来向我报信——她在江府虽有些体面,也不至于既晓得姑妈要出门,又听说江临宁去诗会,又看见江临平点随从,显见得就是着意打听了的。”当然,这肯定出自江淑媛的授意。不,江淑媛只是个幌子,杨嬷嬷背后的人应当是丰阳郡主。    陈锦如看中了她,是要她做自己的儿媳妇,不过并非是嫡子江临宁,而是死了老婆还成日花街柳巷的庶子江临平!    因晓得不论是陈庭峰夫妇,还是婧怡本人都不会应允这门婚事,才预备兵行险招,瞒天过海来个瓜田李下,叫陈家人不得不认下这门婚事。    为了在庶子身边安排个自己人,她的姑母竟不惜设计自己的亲侄女,陈家人的血果然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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