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山走到护城河边才停了下来,看了看日头见离约定时间还有些,便寻了坐处,等待起来,闭了眼,脑中全是昨晚之景——    烟云阁里的密室,两簇跳跃的烛火,角落里眼光阴鹜的越若舒,还有立挂着的一张牛皮,其上自上而下写着姓氏:拓跋,叶,方,云,赫连,李……渐渐看不清了。    “拓跋皇族的朝中,叶家最大,叶赫鸣身居太师之职,是六部的总管;叶世安乃玄火大将,独揽一军;叶夫人乃荆州大户出身,娘家至今掌控大魏南疆贸易,所以叶家毫无撼动之可能,我们贸然进攻必是以卵击石。”越若舒手指轻敲着面前的案几,眼光慢慢下移:“方云两家是叶家坚固的基石,方芜和云无心出身平民,被叶赫鸣挖掘利用,纳入麾下……方芜乃太傅之职,大魏所有机关人事任免,调动皆在他的掌控中,阿哲……方圣哲乃巽风军副将,仅次于主帅云无心的位置,虽他是个武官,但他文采非凡,智勇无双,朝堂多数政策条款皆出自他手……”    听越若舒的语气突然柔了下来,纪山转眼看她,见她强装着一副镇定的样子,捏紧了拳头不让他看出异样,大概也能猜出个五六分。    “云家!”越若舒声音突然提高了,带着些锐利凶狠道:“巽风军主帅云无心自先夫人去后并未续弦,独自抚养一双子女。云曦微刁横莽撞,目中无人,云既明痴呆愚笨,难成大器,怎么看都是废物一对,哼……云家和方家是联姻的关系,可怜阿哲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竟要娶那样的女人!”    “哦。”纪山这下彻底懂了,心中暗道吃醋的女人真可怕。    “赫连昌乃烈金军主帅,长居东北,鲜少参与朝堂之事,他可以忽略,其下的那些,不成气候,全部忽略。”越若舒伸出手指在空气里画了个圈道:“我们的拦路虎,就是叶,方,云三家。”    “那越小姐,为了我们的大业,现在该如何?”他摇了摇扇子,烛火跳跃了两下,牛皮纸上一阵明暗。    “先拉倒云家。”越若舒冷笑一声:“爹已经买通了巽风军里的一个,明儿巳时会在护城河边出现,到时候你把东西给他就好,到时候事情成了爹当了皇上,大和国自会从中获益。”    “好啊。”纪山漫不经心点点头,拨弄了下烛火道:“鄙人来大魏也有些时日了,这宣明帝的统治看上去没你们说的那么差啊……”这话不假,也带着几分试探。    “他敢将八年前的那段事实公布于天下吗!他敢说他的这个皇位是正统所归吗!他弑父夺位,屠戮兄妹,栽赃于柔然,当年望舒公主临死前将他的秘密传给还在封地的武王,武王闻后立兴正义之师,却不料中了云无心的奸计,最后惨死长安……那时,爹还在海州城操练,等他赶回洛阳,一切都变了……爹得知真相后忍辱负重许多年,为的就是将这宣明帝的伪善面容撕碎,将他的恶行告知天下,告慰那些在天之灵!”越若舒愈发阴鹜,咬牙切齿,周身内力震荡,让人不寒而栗。    “哦,鄙人对你们大魏自家事情并无过多兴趣,只是希望事成之后,尊父越宁玉给大和国的告书上各种条款都能如期实现。”纪山将凉了的茶一口喝下,微微朝她颔首离开了密室。    大和国四面环海,物产匮乏,一直觊觎中原广袤大地,若是能掌控大魏盐业,则年年财政无忧,为此天皇几番上书宣明帝此事,皆是拒绝,无奈,他们只得另辟蹊径,恰好遇上了示好的越宁玉……    “这东海的水晶价格翻了几番,生意是愈发难做了。”纪山正思忖着,身后突然响起陌生的声音。    “所以我这不是带了新品。”对上暗号,纪山从怀里取出一块牛皮纸包裹的私盐,给了那样貌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来人。    叶世安和云曦微藏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上,目光穿过密密麻麻的树叶,紧紧落在那两人身上。河边风声太大,实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那人,好像哪里见过……”云曦微盯着那来人的背影,使劲回忆道:“好像是巽风军的人,上次爹带了几个回府议事……好像有他……”    “巽风军?怎么巽风军也搅进来了,还嫌不够乱吗?”叶世安感觉头都要大,仔细盯着那牛皮纸,心中盘算着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纪山明面上和越若舒做的是香料生意,他肯定借着香料的样子伪装时机所卖的货物,香料是放在瓶罐里的粉末,那还有什么是能是放入瓶罐内的粉末呢……盐!对,是盐!!大和国四面环海,盐业旺盛,几次三番欲与大魏连接盐业商贸……当年买通原玄火军主帅行贩卖私盐之事,被他撞破,没想到几年之后还是不甘心,竟然又行其事……    心里清楚了,他便不再纠结,冷笑一声,轻拍了下还在紧盯的云曦微,示意撤退。    “叫云伯伯注意点,他们的魔爪已经伸入巽风军了。”在一间小饭馆里,他和云曦微解释完后,好心提醒了,又道:“我想放长线钓大鱼,总觉得这件事和并州叛军有关,所以暂时还不能动他们,你们云家可要万事小心。”    “叶哥哥!我帮你,我愿意帮你协查此事,我功夫不赖的!”云曦微十七年的人生里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若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巽风军里不仅有爹,还有阿哲,若是真出了事,无论什么后果都是她承受不来的,她迫不及待请求叶世安。    叶世安想了想,发觉自己的身份的确没有过多理由插入巽风军之事,云曦微的身份的确是打探消息的最好选择,便点头同意了。    **  方芜背着儿子刚踏入府门,还未行几步便看见夫人风一般冲来。    “这是怎么啦!这早上好好地出去了,怎么……”方夫人手足无措,看着昏在老爷背上的儿子,满脸惊恐。    “小点声,哲儿只是太累睡着了,你大惊小怪些什么,还不快把床铺准备一下。”方芜说了谎,实在不敢将真相告知。    “好……好的。”方夫人边朝卧房赶去边朝李玖说着:“传我令下去,少爷养病,谢绝一切来客,谁都不能放进来!听到了吗!”    “是是是……”李玖忙跑向府门跑去。    真的只是累的睡着了吗?方夫人握着儿子的手放在心口,想问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一直目光闪躲不答话,无奈,她只能簇簇流泪……    儿子脸上的泪痕交错斑驳,这可怜见的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这幅样子真的快要把她的心痛碎了,她已经亏欠他太多,可为什么老天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她,她情愿病的痛的是她自己,也不能是她这唯一的儿子啊。    **  “你的小马车我拿去修了,过不了几天就……”云曦微边说着边进了书房,放下点心茶水心里咕噜着: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乖巧读书?    “嘘嘘!别说了!!”云既明不停用眼睛和她说话,示意她往身后看去。    “爹!”云曦微吓得手一抖,茶水直接泼到云既明的脸上……    云无心端坐在云既明对面,手上捏着戒尺,见女儿来了,收起刚才的凶狠异常神情,朝她微微一笑。    “爹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军营最近新兵入伍……”她本能般用身躯挡住了弟弟。    “爹抽空回来看看你们,因为明天又有的忙了。”云无心收了戒尺,走到儿女面前,一手捏一个,眼里藏不住的慈爱。    这样子的爹让云曦微莫名,云既明吓尿……    “并州流民之事皇上最终用了阿哲的提议,今早刚下了旨,爹要准备一下保护流民迁徙的军队。”他说到这里目光落到了女儿身上:“皇上今早在朝堂上表扬了阿哲许久,甚至还叫太子殿下多向他学习,下了朝后大家都议论纷纷,羡慕方芜竟生养了这么个优秀的儿子……”    醉翁之意不在酒,云曦微自然知道爹真实的意思,听阿哲的事情,她心里何尝不美滋滋,可表面上却淡然的要死,仅仅答了一声:“哦。”    云无心知道女儿心思,连忙追问:“阿哲的病怎样了,爹一直没得空去看他……”    “还好吧,我昨儿还去看了,能说能笑的。”    “那就好,曦微啊,你要多替爹看看他,知道吗,不然人家还以为爹这个主帅不关心下属……”    “嗯嗯,知道了。”她敷衍着,心里却有了盘算……    “还有,这个消息你听了一定开心。”云无心转向自己儿子,揉了揉他的后脑:“马上一年一度的中秋宴,皇上提了,今年在宫里办,到时候大家都要去。”    云既明如预料般手舞足蹈起来,还没嘚瑟多久就被父亲重新拉回怀里,头上一记爆栗。    “你这几天可要好好读书啊,别在皇上那里给我们云家丢了脸,知道了吗!”云无心警告他。    这中秋宴参加的皆是朝中重臣以及他们的亲属,当然,也是他们明着暗着互相攀比儿女最好的场合,人人都在卖力演出,最后,宣明帝干脆在中秋宴里设了竞赛,让那些年轻人们好好发挥一下。    “好好好!”他满口答应,丝毫没看见姐姐那一缕怀疑的目光。    “走,吃饭去!”这么一闹快到午时,隐约饭香飘来,云无心说出了儿子心里的话……    其乐融融的午膳过后,云曦微没有如往常那般歇息,她去了厨房,赶走所有下人关了门,一人在里面鼓捣了许久,最后汗流浃背地出来,手上精致的食盒里飘出诱人的香味。    她在酉时到了方府门口,这个点正好是方圣哲的晚膳时间,她如往常一般敲门。    “云……云小姐……”看门的小厮哆哆嗦嗦:“对不住了,少爷养病,不见客……”    云曦微愣在那儿,满脸惊诧,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爷睡了……云小姐您看……”小厮话还没说完,便又有两个小官提着礼物踏上台阶,方圣哲现在是皇上身边大红人,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对不住了两位大人,少爷养病,不见客。”小厮掷地有声,说完还看了眼云曦微道:“谁也不见。”    两个小官瞥了瞥一旁已经呆若木鸡的云曦微,瞬间释然:“连云小姐都不见,看来方将军真是在养病,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走了走了……”他们笑着离去,一副心理平衡的样子。    “云……”  “呵……我知道了,我走,我现在就走。”她自嘲笑了声,倏忽转了身子,极缓慢却坚定离开……    落日垂着,这秋天夜晚也来得早了,风也不似夏日般温柔,带着寒意丝丝入骨,阴晴难辨的天落下一滴冷雨狠狠砸在她的眼中,酸涩得很……    宅院深深,从昏迷中醒来的方圣哲目光穿过丝丝冰雨落在远方,手指绞紧被子,期盼着不久之后会有个熟悉身影向他走来,微笑着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误会,所以,他不敢放过每一个人影,不敢漏听每一分动静,这一等,便是日落到深夜……    云既明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好好今晚给他做了饭,虽然凉了,但丝毫不影响它的美味,他边吃着边不吝夸奖着,丝毫没在意坐在没有烛光角落里的姐姐毫无反应,失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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