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何淑君面红过耳。　　她的外祖父宣宗之乃是当世名医，她自幼在外祖父身边成长，也知晓一些医理。深知心理和身体本就是内外两面、一体相关的事情。　　感情尚未清楚明白，身体便已经代替理智接受了顾忱的靠近接触。　　　　眸中微微茫然。　　年轻的少女虽历经两世，却没有真正经历男女□□，无法准确剖析自己的情感。　　许是前世自己曾在困苦绝望之中被顾忱从天而降拯救，心中充满感恩信赖之意，悄悄的生出了爱慕之意。只是这种被现实的奔波流离和道德压制下，连自己都一无所觉。今生那次阴差阳错的雨夜意外同房中，心理对男人的畏惧阴影被对救命恩人的敬仰感念之情和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爱慕之意抵过，方没有显性体现出来。　　　　后来骤然得知命运变化，反应失据，措手不及。　　随后与顾忱分离的这些日子，她逃避回忆，不去剖析心理，但也未始不是一种安之认之， 　　而这些日子，自己一番思考计量未来，都是从顾氏媳妇的角度出发的。此前寄送瀛城那边一大堆礼物，也是一定程度在提前经营这场婚姻。　　　　想明白了这些内心深处的过来，唇角露出一丝怅惘笑容。　　命运阴差阳错，促成了顾忱和她的婚姻。她虽然惊惶失措，但潜意识是接受了这份婚姻。并且在为这份婚姻开始经营的。　　毕竟无论是为了何家的安全，还是自己的感情理智，都已经在不经意间做出提示，这是对自己最好的决定，她只好依着命运的作弄，继续的往前走下去，不是么？　　　　***********　　　　南风吹过，公馆外道路上的香樟树沙沙作响。　　　　公馆管家何昌盛来到门前，轻轻叩响门扉，“二小姐，”声音恭敬，“老爷请你过去一趟叙话。”　　何淑君收回思绪，眸中闪过一丝　　何公馆长廊寂静凄清。何淑君款款穿过长廊，来到红木门扇的书房外，轻轻叩响门扉。　　房中传来何郢扬应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第一眼望见的便是书房北侧书架上摆着的累累书籍。　　这座书房乃是何郢辞职归乡之后，平素在家最喜逗留之处。素来喜爱观书，在这座书房里纵观华夏大势的，布履大事。　　此刻从房中太师椅上抬起头来，望着面前姿容鲜妍的少女，微微一笑，“关关来了。”　　　　“这么些日子，你的虎骨酒泡好了么？”　　“已是酿好了。”何淑君脆生生应道，仰头望着祖父，“这酒不仅能够治老寒腿，对于老年人冬日养生也是极好的。等到放上一阵子发酵好了，我送一坛子给祖父，您瞧瞧我的药酒酿的怎么样。”　　　　“哦，”何郢哈哈朗笑，“你有心了！”　　瞧着孙女美貌的容颜，不知道想起了记忆中的哪位故人，眸光中闪过一丝悠远怀想之色，，“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　　“……当初联姻，你父母本是不愿意你出嫁，我做主让你嫁了过去。这门婚事，你可怨爷爷？”　　　　何淑君闻言静默了片刻，“都已经嫁过去小半年了，再说这个没有意思了。人生道路没法子回头看，只能往前走下去。”　　“瀛洲坐拥华夏最繁盛的港口，繁华无比。祖父选择了顾家，自然也是觉得他们有一统的本钱。我既做了顾家的儿媳妇，也不能拖后腿，总要学着坚强起来，做好少夫人的职责。”　　何郢听闻何淑君的话语讶然，没有想到孙女有这样的见识。“关关，“慨然道，”我以为我已经重新认识你，没有想到你竟比我想的还要成熟。你倒真的长大了！”　　何淑君微微一笑，“祖父见笑，我只是想让自己和在意的人过的更好罢了。”　　　　何郢闻言默然。　　何淑君只提及了在意的人，而并非亲人，这个中自有意思，而这样的意思难免令人揣摩。　　　　如今乃是乱世，他腹中有才，自然希望匡扶天下。最后选中顾氏效忠，也是曾经经过多番权衡。如此，面前这位嫁到顾家的孙女作为联系两家淡淡桥梁，便也占有了极大的地位。　　他希望她精明强干，能够挑起这个地位应当负起的责任，目光犀利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平手指让道，“坐！”　　　　“你方说想要做好顾家的少夫人。娘家自当和平方是。你对如今何家家事如何看？”　　　　“祖父言重，”何淑君唇角微翘微笑道，“我不过是个小辈孙女，何家的事情哪里有我说话的余地。“话音一转，　　”我觉得，要何家和睦齐心，须得家中每个人都各安其是才是。实则大家都非圣人，家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若是心态平和，才德配位，倒也没有什么，若是有的人，空有野心，不知道向外头发展，反倒欺压家里人的利益空间，则日久必定生乱。祖父你作为何家家长，倒是肩负职责，该当掌控家中走向。莫要越走越远，最后酿成苦果。”　　　　“呵，“何郢失笑，”你倒教训起祖父我来了！”　　　　“我不过是小辈，怎么敢。只是祖父您问，我就说说我的想法罢了。”　　顿了顿，“大哥和宁姐姐感情相和，又有婚约，祖父您可否成全他们。”　　何郢微微一笑，伸手抚摸指环，“你刚刚说要做好顾少夫人这个位置，如今这话又太过感情用事了。”　　　　何淑君闻言一怔，“祖父的意思我不明白。”　　　　何郢昂然道，“我既有意从政，走上了这条路。日后何家很多事情就变的和从前不一样。宁家丫头是不错，可她是否能进何家的门，看的可不是她和你哥哥感情如何。而是她是否适合成为何家的长孙媳妇。”　　目光望着何淑君，“你若当真希望她入门做你的大嫂，可以找足够的理由来说服我。”　　　　话虽然说到如此地步，何郢眸中到底露出一抹温情之色，“你到底是我的孙女儿，在允许的范围内，我可以答应你的一些要求。你如今可有什么想要的么？”　　何淑君微微一笑道，“回了瀛城，我会打起精神。可在回瀛城之前，”偏了偏头，“在衢水这小两个月时光。祖父就当疼疼孙女儿，让我松款一些吧。　　　　*************　　　　北平　　殿宇华美暮气沉沉，帐幔低垂。　　一名黄色常服的中年男子躺在床上，气质清贵，但骨瘦如柴，面色清白，瞧着夜色中披着黑色大氅入殿的人，眼睛一亮，朗声笑道，“你来啦！”　　　　顾忱脱下大氅，露出帽子下一张英气俊朗的容颜来，朗声答道，“来信说的含糊，我放心不下，故冒险进来探望。”　　瞧着病床上清瘦的男子，黑眸中隐隐露出关怀，“你还好吧……？”　　　　男人抚着胸□□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将染血的巾帕掖在袖中，“我怕是命不久矣。所虑故去之前不能见你一面，如今能如愿，已是心满意足了！”　　“何至于此？”顾忱听着男子话语，忍不住道，“您虽然此次遭祸，但并未伤及身子根本，只要遵循医嘱，过些日子便可养好身子。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语？”　　　　“身病好治。心病方是无药可治。”男子闻言失笑，眸子里意气灰蒙，　　“大金立朝多年，族人以少数之人凌驾在华夏百千万汉人之上，积重难返。”眸中露出痛色，“这辈子，我为了族人殚精竭虑，没有想到……”到头来却是亲信之人捅了一刀，导致心爱妻子为自己应劫。　　经此之事，心灰意冷，冷笑道，“既他们半分都不领情，我又何必为旁人累死，倒是拖累了妻儿，抱憾终生！”　　　　顾忱闻言哑然。　　眸中颜色变幻良久，方沙哑吐口，\"你……”竟是无言。　　　　男人又咳了一会儿，满不在意道。“留给我的时日不多了。咱们闲话少说吧！”目光望向顾忱，　　“你我毕竟关系亲密，我虽如今打算撒手，此前却会为你筹谋。”　　“瀛城四周已经安排妥当，想来数年之内可保平安无恙。月前已然下令，命汉阳军工厂搬迁至松江。”　　　　念及军工厂，眸中闪过一丝怀念之色，“这军工厂是那人的心血，我既不在，这工厂的产出自该由你承袭。盼你发扬光大。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心血。”　　顾忱听着男子殷殷话语，只觉得一颗心愤懑难言，过了半响，方郑重应承，“我会的。”　　　　“我这辈子受族人束缚，不可能拼出光明未来。你却不同，”男人喘了口气，清白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眸子骤然蓬起一蓬光亮，“瀛城独立没有束缚，你长此以往，说不得能为华夏挣出一个新的天地。”　　　　顾忱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如今华夏大地纷乱，各方势力割据，瀛城偏居一隅，我如今担不起这等重任，怕是要叫你失望了。“　　“没叫你现在担起来。”男人笑声豪迈，　　“如今华夏各方势力混乱，你待北平告一段落，便回瀛城守紧自身冷眼旁观。待到这些有的没的都寥落了，再出来收束，几可功成。——若我能见到那一日，在黄泉之下，死也瞑目了！”　　　　前金元熹十七年三月十六日，前金末帝元熹皇帝在养心殿病逝。年仅三十六岁，膝下无子。　　这位前金史上第十位皇帝，少时以恭亲王子嗣出继文宗皇帝，生母静安王妃。　　其学贯中西，目光远大，胆略才识皆是一时之选。在世之时曾试图通过变革图强挽救前清皇朝日薄西山的命运，却中道夭折。他的去世，带走了前朝最后一抹振兴希望。　　　　宗室以密亲王武忻第六子昀玄过继于大行皇帝膝下，扶持年仅六岁的小皇子在灵前登基为帝，是为绥庆帝。　　但匆匆登基的小皇帝，明显不能如元熹帝一样以强大的个人魅力压制住朝野各方蠢动势力。各地督抚，江南革命党蠢蠢欲动。　　二十一天后，前朝政权倾颓。　　少帝逊位，不再统治中国，对内仍尊称皇帝。　　前朝陆军都督殷鹤成受封华夏民国第一任总统，统领整个北方，组建内阁。　　　　此后，华夏进入一个群雄并起、百花争鸣的时代。　　无数英雄美人，热血洗濯长街。你方唱罢我登场，热热闹闹，数十年春秋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