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倒自在,舔舔爪子就去。”景深望着缘着河岸走得颇有些孤寂的背影抱怨句。    教正灭火的夏意听去,不禁莞尔:“作何跟它较劲?”    这是吃鱼来她跟他说的头一句话,景深听后才默默收回眼神睇她。    不巧吹来阵风,夏意才敛了笑意缩缩脖颈催促:“好冷呀,回去罢,今儿个我要给爹爹做飨饭的。”    景深只得收好地上提匣跟上她,到院里后又听她差使替她取厨房梁上挂着的熏肉,她则去院墙下小方地里摘菜。    石磨边上种了几窝晚崧,秋末数晚菘风味最胜,夏意正抱着一颗往下旋时阿溟就畏首畏脚地踏进门槛里……这还是他头回从正门进院,颇具敬畏之心。    将才进来就听夏意叫他,转去看时她已择下了晚崧外头经霜打过的几匹菜叶,交给他道:“这些你拿回李叔家喂鸡罢。”    “唔……好。”    阿溟郑重接过了菜叶,当即掉头出院。夏意看着他背影摸摸脑袋,她也没说就现在呀……    回庖厨洗菜时就听景深在一旁咳个不停,她担忧转头:“怎忽的咳起来?”不成是河边吃东西时吃病了?    景深对上她的眼,随后撇过头下巴一扬。    顺着看去,这才见案上的熏肉已切成了片,虽厚了些,却已足够教她惊讶了。    “如何?”少年矜傲问。    “景深好厉害!”    她夸人时眸子更加晶亮亮,景深再咳上声,像是害了羞转去堆柴禾的角落,将案板留给她切姜剁蒜。    料理好了晚崧与腊肉,备饭时候瞥一眼景深,他正拿着根烤黑半截的柴棍在地上画。    “你在画画儿?”  “嗯。”  “方才可吃得饱了?”    景深停下手上动作,将柴棍杵在地上,夷犹着摇头:“那便再来碗饭罢……”    听夏意笑吟吟应声,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近来吃饭总要吃上两碗才够,方才只吃了大半条鱼,自是还想吃的。于是摸摸后脑勺:“我去外头瞧瞧。”    说完便没了人影,夏意端着一铫米来了灶台前才看清地上的画,黑乎乎几笔描出个人形,正在砧板前张罗小菜……这个黑乎乎的小人,是她吗?    正端详细致的时候庖厨外又折回一人来,她蓦地抬头,对上他眼神时眼睫莫名颤了颤,轻微的像蝴蝶煽翅膀。    “怎么了?”    屋外人愣呆呆的,半晌才痴痴地转回身去。    ***    白玉般的晚崧与腊肉和在一起是意料之中的搭,将其扣在白饭上再不必别的菜装点。    才归家坐到堂屋里的夏先生一脸慊足,对着另一碗饭问缘故,才晓得两个小的已是吃过鱼的人了,眼下只那个胃口大的还要吃。    “景深人呢?”不见他和自家姑娘在一起,夏先生竟颇有些不适。    “我去叫他!”    夏先生并未急着吃,而是静候着小辈,不多等夏意又哒哒跑回堂屋来:“他方才又作起了画,得收拾收拾才来,爹爹先吃。”    “作画么?”夏先生提着筷儿无意嘀咕句。    “是呀,上回我还给你看过那幅柿林图的呀。”如景深所说,他那次回来就把画给她了。    夏先生仔细回想下,搬出了做夫子那套评来:“实景入画,平淡天真是好,只是笔力尚不足——”    夏意狐疑看他眼,当即打断:“可是爹爹,你会作画么?”    所幸还未吃上饭,否则先生定是要呛着的,这时候憋了良久,解释说:“谁说我不会,不过你娘说我画得不好罢了。”    “哼,那你也不许说景深。”    “……”    “说我什么?”景深忽地进堂屋来,不过显然,他这个曹操来得晚了。    夏意摆摆头,又指了指桌上的饭笑眼盈盈道:“说你好慢呀。”    沉着如夏先生此时有些想问一句到底谁才是她爹爹,不过一想到书铺那事他又有些心虚。    罢,罢。他家姑娘多少还怄着他气,等过些时候就不会这般维护景深了。    ***    再几日后,果真从省城里送来些戏服式样,来人还给芝婆婆捎带了好些稀罕果食冬菜与一些干炭,甚合老人家心意。    这是夏意头回抱着戏服回家来,对着纹样、捧着衣裳笑个不停,与先生炫耀一遍不够,还要拉着景深说上半日,弄得景深哭笑不得。    于是几日后景深一寻着空就缩回屋里画画儿……一来是天冷了,二来则是怕了她。    但终归是逃不过的,再听她提起戏服时,干脆趁先生不在家笑话起她:“芝婆婆不过才给了你一身衣裳,就显摆这许久,真像个小傻子。”    她忙反驳:“你不省得,别人做衣裳都是先绣好花样再裁成衣裳,可送给芝婆婆的是已经制好的衣裳,难绣便也罢了,若出了大错毁的便不止一块料子而是整件衣裳了……所以我虽只得了一身,却是比别人厉害的。”    “既如此,可别给人绣坏了一身戏服。”    夏意忿忿瞪他眼,钻回屋里去,总算静下心后才慢慢钻研刺绣,不过还是得时常跑去问芝婆婆。    芝婆婆上了年纪后越发怕冷,因着这个还未立冬便生了火盆,这天一老一小缩在窗边一起绣着纹样,好半晌眼酸了才伸展下。    “什么时辰了,天都快暗了。”芝婆婆搁下衣裳看向窗外。    夏意蹬蹬腿,血液通畅了才跑去火盆旁看一开始就煨着的粥,两个时辰早已煮得黏稠:“芝婆婆,粥好了。”    “不若留在我这儿吃罢?”    她想了想,摇摇头:“今儿没和爹爹说。”    “好罢,天就黑了,早些回去也好。”    “嗯!”她说着溜去厨里替芝婆婆取了副碗筷,又踩到凳上从房梁上取了两条干鱼薧放才回屋。    看芝婆婆端碗吃时才抱着方才绣的绿斗篷道别。    在暖屋里待得久了,一出来又是飕飕的风,夏意缩缩脖子想也不想地把绿斗篷系在身上,只是戏服在她身上是大的出奇,她只好提着两角。    芝婆婆家临院的阿永已下学回了家,那爹爹也该家去了……为了早些回去,她在冷风中跑了起来,绿斗篷裹着一包风像颗大粽子。    凡是见到的乡民们都要惊疑一番,飘飘然如夏意自是错过了这些打量,不过路过老段叔家门前听到久违的犬吠声时,思绪忽地回到身上来。    她……她竟忘了不能在狗眼前跑的事了。    自小怕狗,偏偏必经路上有人养着条大黄狗。大黄虽从未咬过人,但她小时候因它摔过不止四五回,后来先生、芝婆婆、李叔、阿双姐姐以及易家兄妹都教她被狗追的法子——便是比狗更有气势。    那以后每次路过老段叔家时,她都装作气定神闲,直到大黄有了小黄她也没怕过它们了。只是今日她脑子好似灌了风,竟傻乎乎跑过来……    小黄的声音越来越近,她一边后悔一边拔腿跑着,有些想哭时就教路上的石子绊了一跤。    小黄叼着她身上的绿斗篷,唔汪叫着,夏意眼眶里蒙上一圈水雾,只觉得双手火辣辣地痛,胸……也有些疼。    远远的传来声低喝,夏意从胳膊上露出眼时就见景深疾步过来,原本叼着绿斗篷的小黄转头就跑。    景深扶她起身时,看清她通红的眼圈以及始终皱着的小脸,替她疼起来,这比跟人打架疼罢?    “疼吗?”    “我的戏服还好吗?”她生怕斗篷教小黄咬坏。    落在景深眼里,则觉得她是魔怔了,分明拖着哭腔,头一句竟是问的是戏服,沉默着看了许久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只好扫了眼她身后的戏服,道:“完好无损。”    夏意松了口气,泪花儿都憋了回去。    景深看了看她蹭上泥的前襟,小胸脯尚且起伏着,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地方时忙转过身去,红着耳根子蹲下身。    “上来。”    夏意原本想说自己没受伤的,可是看见他的背,一个没忍住就爬了上去。    他背着她,长长的斗篷因架上了景深的身量再没拖在地上。    “我重吗?”    他没答她话:“手摊开给我看看。”    夏意眨巴眨巴眼,胳膊架在他肩上,两手摊开。    在地上擦了一遭,教石砾划破了手心,血迹沾着些细沙,看着就疼,他忆起娘亲给他呼伤口时的动作,轻轻呼起她手心。    夏意只觉得掌心的火辣辣经他吹过缓解许多。    “景深,其实我腿没伤的。”她把实话说给他,但胳膊仍旧把他脖子锁得紧紧的。    “那你作何爬上来?”虽这么问,他也没有要放她下来的迹象。    “是你让我上来的。”她推卸。    “嗯……那待会儿先生问起来——”    “那,那你快放我下来。”    “怕什么,先生问起来你就说腿疼,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真的?”    “嗯。”他继续把人往坏里教,其实是觉得背着个小姑娘挺暖和的。    “咦?你穿的是新衣裳吗?”她边问边歪了歪脑袋看他前襟。    “嗯,李叔今日去襄云卖柿子,顺带取了回来。”    上回在成衣坊里买了两身成衣应付着,边还量了尺寸定制了两身,今日李叔才取将回来的,总算有了合体衣裳,便当即套了件在身上。    “真好看。”    夸得真不用心,他想,却问她:“你是说我好看还是衣裳好看?”    她笑一声:“景深好看,穿着衣裳的景深更好看。”    “……”说得就像见过他没穿衣服似的。    “你是来接我的么?”    “不然呢?”    “是爹爹教你来的?”    “自然不是。”    得了否定回答,夏意悄悄扬了扬眉,嘴角弯弯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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