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歌蓦地抬起头。    萧廿道:“也许算不得多好,可那里有山有水,自由自在的,总比待在京城轻松的多。”    沈元歌咬了下唇,缓缓摇头:“我也想走,可是还不行。姥姥病着,弟弟尚在国子监,国公府也有事情没解决。”    原本中山王来,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躲的远远的是最简单的法子,可甄母的前世不明不白的病让她必须留在这。    夜里起了风,冷冰冰的划过巷子,沈元歌不由得瑟缩了下脖子,萧廿看见,旋即解了外裳,要给她披上,沈元歌一僵,本能的想要躲开,却被他一把拉过来,臂膀圈住她的削肩,沉声道:“别动,听话些。”    沈元歌睫羽颤了颤,果真不动了,萧廿把还有些歪斜的外衣扶正,却没撒手,扶着她的肩道:“有句话你说错了,你不是没有凭靠,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所以你别害怕,那些事情我陪你一起解决,我会是你的退路。”    沈元歌怔住,须臾,抬目对上他的眼睛,想从这双漆黑锐亮中踅摸到一些安定的东西,得偿所愿。    她唇边抿出一个小巧的梨涡,轻轻嗯了一声。    萧廿的目光停在她眼睑下,伸手点了点:“唔,小泪痣么,挺可爱的。”    沈元歌堪堪回神,发现自己的手竟不知何时靠在了他的衣襟上,忙缩了回去,萧廿笑了一声,松开了圈着她的手。    . . .    翌日中午,一早便外出的萧廿回到了筠青馆,告诉沈元歌,她要寻的那处府邸找到了。    腊月初七,正是朝臣休沐的时候。    沈元歌没耽搁,拿上备好的东西便悄悄随他一同出了府。    路途遥远,萧廿还在外面找了一辆马车,扶沈元歌进去时看见她手中提着的锦盒,脸先拉长了半寸:“好端端的,去拜访一个画师做什么?”    沈元歌异道:“诶,昨晚让你帮我打探住处不还答应的很爽快嘛。”    废话,那么娘里娘气的名字,他哪里知道是个男的?    萧廿翻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沈元歌吐吐舌头,缩进了车篷里。    路上雪还没化,萧廿把马车驶的飞快。    钟府是皇帝钦赐的宅子,因为钟祁玉曾画了一副名曰美人宴的长幅图,惹得龙颜大悦,沈元歌也曾见到过,女子风情挥毫毕现,摄人魂魄,是有真本事的,当然宫廷画师能到今日地步,靠的也是在皇帝和后宫中的独善其身和游刃有余。    马车停在街边,萧廿扶她下来,要同她一起进门时却被沈元歌阻住了:“你不必进去了,在外面等我罢。”    萧廿对上她的眼,扶着她小臂的手有些收紧,沈元歌环顾四周,觉得周遭空气都变冷了,赶紧给他顺毛:“我一会儿就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去国子监看兆麟。”    萧廿还没松手:“行吧。”    沈元歌:“你不愿意我就自己去。”    萧廿扔给她一个你敢独自上路试试的表情。    沈元歌轻笑,丝毫不懂什么叫眼色:“你肯定是昨天晚上被那谁吓着了,还装。”    下一刻她便被稳稳地推进了大门里。    “……”    沈元歌整整裙裾,已有门童迎了上来,听她说明身份,便将其让了进去。    房中丝毫没有旁人想象中的富丽奢华,分明地龙烧的暖意融融,却因着里面着意的布置,给人一种料峭的孤寒之感。    钟祁玉临案而坐,背后是一架绘着寒江独钓的屏风,面前已经摆了两个茶杯,他抬首,向沈元歌微笑道:“在下便知道姑娘一定会来。”    沈元歌在他对面坐下:“洗耳恭听。”    钟祁玉提壶注水:“昨天的诗宴不欢而散,在下却觉得那戏好看极了。”    沈元歌等着他继续说。    钟祁玉道:“宴会散后,在下去看过姑娘向乐娘临时借的那把琵琶,弦断乃是人为,姑娘故意的。”    “在下本还以为,甄大人和姑娘…”    “以为我和他一样想依托大人的便利,把自己送进宫去。”沈元歌端起杯盏抿了一口,“唔,好茶。”    钟祁玉道:“所以姑娘其实不愿入宫,却无法直接做主,才来暗中破坏甄大人的计划?可在下已经受人所托,若不终人之事,到底为难,甄大人,”他咂摸着笑了下,“在下不欲得罪。”    “甄府为今上猜忌,舅父也不受帝宠,如此大人为何要答应帮舅父这个忙呢?让我来猜猜。”沈元歌两手握住杯盏,徐徐道,“皇帝喜好美人,除了定例的选秀之外,每年还多有遴选,我听说在皇城甚至有一处专门的宫苑,唤作朱颜玉窟,专门挂置女子画像,多为大人主笔。”    “朱颜玉窟雕梁画栋,又有大人妙笔,恍若天宫,皇帝时常莅临,即便碍于身份不能经常出游,但也不妨碍他时时筛选美人,因为大人的笔墨就是他的眼睛,皇帝看中的画像都会派专人去寻相貌相符的女孩接进宫里,借此充盈后.庭,对吧?”    钟祁玉不想她竟知道的这样多:“姑娘好耳目。”    沈元歌继续道:“倘若我和舅父一心,且真的因为您的画像让我被皇帝看中而提前选入宫中,乃至博得他的欢心,于您而言,不过费一幅画的精力,却能换来对国公府的人情和一个锦绣机会,这是没有风险而有利可图的事,所以您才会应允。可大人想错了,我一点都不想去那个死人墓。”    钟祁玉眼中露出兴味之色:“姑娘这是让我在你和甄大人之间做个选择了。”    “不,大人没的选。”    沈元歌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这个人,既惜命又记仇,倘若当真天不遂人愿不得不进宫,必然要想方设法站稳脚跟,到那时势必回想起大人搭过舅父的手的事情来,大人颇受帝宠,前程似锦,又何必给自己安插一个未知的敌人?”    钟祁玉笑了起来:“说的很有道理,姑娘貌绝,踏进宫门足矣,可想长久获宠,光靠样貌是不够的,敢问姑娘从何而来的自信,觉得你若进宫,可以得势到足矣威胁我的地步?”    沈元歌笑笑,垂目道:“皇帝近年不大勤政了,每日辰时早起,撤了午朝,杂事都交付内阁处理,下了钥便流连后宫,兴时连昼不歇,御花园里有一环水露台,皇帝时常在那里开设酒宴,令佳丽齐聚,欢歌曼舞供其观赏,喜欢纤秀爱笑的妃子,喜欢听富贵艳丽的曲子,譬如《昼煌》和《繁江满》,平日喜食槟榔参草茶和叉烧鹿脯,甜品喜欢吃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和金累丝香囊酒酿,不喜欢豆腐和银耳,偶尔兴起返璞归真会尝些拌莴笋和莼菜羹。”    “至于宫中形势,皇后年近半百,体弱多病,少管六宫,又因着佳丽众多,常获帝宠的佼佼而稀寥,我知道比较出挑的有宋婕妤,沈淑媛,嘉敏夫人和陆贵嫔,前朝宋家和陆家互成犄角,相较而言婕妤更加得势,因为陆贵嫔生育公主时伤了根本,很难再诞下皇子,嘉敏依托门第样貌获宠,却性子简单,淑媛就更不用说了,根本不是婕妤的对手,当然宋婕妤也有弱点,她出身不高,母家子弟又多,且都不是省心的材料,非但不能助力,反是牵绊。”    她一口气说完,看到钟祁玉因惊异而怔住的脸,道:“大人多在后宫走动,应当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钟祁玉好一会儿没缓过来,大半晌才张了张口:“你…你…”她才来京中不过三个月,连甄景为都不敢窥探的东西,她哪来的本事,知晓的这样细致?通了神不成?    沈元歌心里想着幸好我没记错,嘴上道看来我说对了,大人考虑考虑。    钟祁玉盯着茶水望了片刻,才道:“好说,姑娘想让我怎么做?”    沈元歌微微笑道:“我也不想让大人为难,您现在把我的脸看仔细了,到时只按舅父所托,照样画了人像挂到玉窟里,大人终年为皇帝画像,应当深知他的喜恶,我听说人哭多了会挂相,有凄凉之貌,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钟祁玉眯起双目,端详了她半晌,吐出一个字:“成。”    沈元歌也不多留,起身道:“多谢大人成全,元歌告辞了。”她略一福身,转身往门外去了。    “姑娘且慢,”还没走多远,钟祁玉却像想起什么,突然扬声唤住了她。    见沈元歌回过头,他道,“在下提醒姑娘一句,近日入京的中山王和他姐姐,也是嗜色成瘾的人,王爷昨日出现在宴上,并非偶然。”    沈元歌一怔,燕越楼的姐姐也来了?    钟祁玉又道:“何况他们有胡夷血统,作风旷放,行事可从来不讲规矩。”    沈元歌手指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离开了钟府。    萧廿还在街边等着,见她出来,跃下马扶她上车:“可还顺利?”    沈元歌冲他一笑:“当然。”    萧廿揉揉她的头。    国子监离此处不远,马车行驶了一炷香的时辰便到了,因在腊月里,快到年下了,国子监门禁放开,准许家人前来探视,两人畅通无阻的进了门,在孔夫子的石像下头还遇到了宋念薇。    宋念薇先看见沈元歌,笑着冲她打招呼:“沈姐姐,这里。”    她不待沈元歌过来,自己便迎上前,揽住她的胳膊:“好久不见姐姐,今天倒赶巧了。”    沈元歌道:“前些时日雪下的紧,兆麟都没回去,我来看看他。”    宋念薇点点头:“我也刚到不久,姐姐头一次来吧,我带你。”    她一边领着沈元歌往里走,一边与她说着话:“今天是休沐,夫子们不上课,都回去了,生员们撒了欢,在前头拉了擂台,要比角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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