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我目光清冷,镇定自若地说道。 姬兰有些慌了,“主子,您可得想开一些……” 我冷笑一声,“我有什么想不开的?爷有了子嗣,是喜事。” “奴才知道您心里头难过……” 我笑着摇头,“放心,我心里头欢喜着呢,不难过,真的不难过。” 这句话,我是对自己说的。其实我早就有了这个觉悟,哪怕心里觉得苦,也要忍着,这样才有资格陪在他身边,有资格做他的女人。 我深呼吸,对自己说:范筝筝,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选择了爱他,就要做好承担这一切的准备…… “你妹妹最近可好?自她当上嫡福晋后,我还没有亲自前去请安,不如今日我们就去趟八爷府,陪她说说体己话……” 姬兰听罢,更是感慨,“好与不好,她的命都是格格给的。” “那是她自个儿的造化,与我无关。” 我收起绢扇,将夏衫前襟的盘扣扣好,“侧福晋总归是先进门,先怀上孩子也是正常的,只怕嫡福晋自怨自艾,没有怀上长子呢……我们去瞧瞧她吧。” 姬兰不敢怠慢,忙搀我起来,我触及她手掌,竟是冰凉一片…… 进了嫡福晋的屋子,我在外厅候着,却迟迟不见人出来迎客。又等了半晌,才终于有个丫鬟来通禀,说嫡福晋偶感风寒,正卧床休息,不便见客。 我白白耗了一下午,心中本是有几分不悦,后来听见屋子里头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想起当初送她去沈阳的情形,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怕是落下病根了。 既然她不想见,我多呆无益,于是只有告辞离去。无论她是真的卧病在床,还是刻意不愿见我,都无所谓了。 出了正屋,四下不见姬兰的身影,还好这八爷府我还有几分熟,于是打算自己走回文馆去。 刚过了下午头,北方的天气算不上燥热,倘若能独自一人,黄昏下漫步,又何尝不是雅事一桩? 正遐想间,一阵银铃般的嬉笑声闯入耳中,我下意识侧头望去,一张光鲜妩媚的脸庞映入眼帘。 不是别人,正是这八爷府上的侧福晋乌拉那拉氏·塔尔玛。 如今她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了,身边簇拥着几个丫鬟,颇有一番众星捧月的味道。与我上一次所见的表情神态,相距甚远。 原来,女人有了男人的疼爱之后,真的会美上几倍。 她也看到了我,脸上的笑意立马褪了去,身后的丫鬟们无一不用挑刺的目光打量着我。 这算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吗?我没打算跟她有所交集,礼节性的朝她行了礼。没想到她竟然走到我跟前来,姣好的面容强撑出一个笑容给我:“姐姐,既然来了,不如就上我那儿坐坐吧。” 这一声“姐姐”叫的还真顺理成章,我却觉得颇有要耀武扬威的味道。 能怎么办,人都跟你宣战了,若不应战,岂不是显得很没品? 跟她的众星捧月比起来,我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不过我丝毫不打算在气场输掉她,嫣然一笑道:“侧福晋的好意,我岂敢推辞?” 她八成没想到我会真的答应下来,她见我神态自若,丝毫没有怯意,脸都白了几分。 当日塔尔玛哭着向皇太极求救的情形我仍历历在目,却没想到,不假时日,她竟是完全变了个人一般,不论是样貌还是气度,再寻不到当日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的身影了。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这位侧福晋,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最后我们俩还真虚情假意地坐在了一块儿喝起了茶,旁人乍一看,真会以为我们是什么好姐妹呢。 塔尔玛先搁下茶盏,开口问:“真是好久不见了,姐姐怎么有空来府上?” 我用手绢拭了拭嘴角,直截了当道:“现在没别人,就不用一口一个姐姐了,怪腻味的。” 很好,她听完后,脸又刷白了一次。 我不善勾心斗角,对女人间的这种虚与委蛇更是厌恶。我性格天生如此,在现代也从不与这类人为伍。学医令我的心境十分平和坦然,无心恋战。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来和你道喜的,真的。”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塔尔玛眼梢上满是笑意,“是爷告诉你的吗?” “那倒不是,侧福晋为人高调,我想此事赫图阿拉城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古往今来,可不都是喜事传千里吗?” 一来二往的,她居然能丝毫不占下风,果真我还是轻敌了。 我打起精神来,挂起不失仪态的笑容,“我看福晋面色红润,气色如虹,这一胎看来会是个小格格。” “是吗?可太医诊脉,说这一胎会是个小阿哥呢……” “其实是阿哥或是格格都一样,又非嫡出,以后都是要吃苦的,何必呢……” “你——” 这一句话终于是激怒了她。塔尔玛差点就从桌子上跳了起来,娥眉一皱,好不折煞她这如花似玉的容貌。 我连睫毛都没有抬一下,装疯卖傻地继续喝茶,心里却有种赢了的快感。 女人,从来都是这么幼稚的动物。 塔尔玛神色陡然一变,先前的嚣张跋扈不见了踪影,此刻的神情,要我形容,竟只能用落寞二字。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笑?”她颤着声音,自嘲道,“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若不是因为布占泰的和亲,又怎么轮得到我怀上长子?你们每个人都假惺惺的来跟我道喜,其实你们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时局所迫……” 我被她这喜怒无常弄得有些楞,“我可没跟你道喜。” 她咬牙道:“可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有些无奈地说道:“福晋,你想多了……” 可她好像憋了许多话想要发泄一般,不依不挠道:“你一直是赢家,自然不觉得愧疚吧?” 我不知她此话所指为何,只听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什么赫舍里氏,更不是什么郭络罗氏。你是个汉人,你家在沈阳,还有个胞弟……” 我有些懵,正要问她是从何得知的这一切。 “我原来一直以为,爷对你的好,只是因为你弟弟的嘱托。他们一直在暗中通信,有一次我偷看了爷的信,爷大发雷霆,我才知道,爷如此在意你的一切,根本不是简单地因为承诺要照顾你……” 此时的塔尔玛,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眼中是怨,也是恨。 不知为何,她斥的对象明明是我,可我却莫名得觉得悲悯…… “我们女真姑娘中,有那么多美人,我弄不懂,为什么爷偏偏喜欢你,喜欢一个汉人。”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耳中充斥着她的一言一语,心中乱作一团。 “不过,我一点也不嫉妒你。因为老天有眼,让你这辈子投胎做汉人。爷永远不可能娶一个汉人女子进门,哪怕是庶妃!” “你说完了没有?” 说这句话的人并非是我,而是推门而入的皇太极。他脸带愠色,铁青着脸走到我面前来,不由分说地拖着我的手拉我向外走。 “八爷——” 临出门时,塔尔玛焦急地唤了一声,皇太极冷冷地睃了一眼她,目光说不出的凛冽,连我看了都有几分害怕。 他的声音冰冷,“你好好在屋里安胎,分娩前,不准出屋。” 塔尔玛面如死灰,死死地咬着嘴唇。 这是……禁足令吗?原本只是想迎战看看她打算用什么招数来挑衅我,最后却闹成了这样,是我始料未及的。 皇太极继续拉着我向外走,好像生怕我在这个是非之地多呆上一秒钟。我手腕被他拉扯得生疼,也不知他是在发哪门子脾气。 “你撒手!” 他没有跟我卯上,乖乖地撒了手,停下步子来。 被他拽着一路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荷塘,手腕被他抓过的地方因为用力过猛,火辣辣地疼着。 他瞧我一眼,沉沉地叹一口气,乖乖地过来帮我揉手腕。 我鼓着腮帮子,没好气地瞪他,心里想着,现在心疼了吧?让你脾气大,让你不知轻重。 夏日黄昏,四周无人,静谧一片,唯有虫鸣啾啾。 皇太极拧了拧我的耳朵,好声好气道:“你好好的,去见她作甚?” “……纯属偶遇。” “你天天都那么闲?” “……偶尔。” “都聊了什么?” “……聊人生聊理想呗。”我木讷地回答。 他终于没忍住,撇嘴一笑,“原来如此。” “皇太极,你的问题我答完了,现在该你答我的问题了。” 他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犹疑,沉声道:“你问。” “无论事实是怎样,我都能接受,所以……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我抬眸凝视他,希望能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哪怕是放下身段恳求他也好。 他眸子愈发黑亮了起来,将我用力地搂进怀中,又是一声叹气。 “……好。” 我将手覆在他宽阔结实的后背上,“你和范文程……到底瞒了我什么?” 皇太极沉默了。 我无声地苦笑,“其实你大婚的那日,我去了沈阳……范家早已人去楼空,邻居告诉我,‘范筝筝’死了,得天花死的……” “现在想想,我真的是愚钝。当初他说要进城看病时,我居然没有怀疑,回过头想才明白,其实看病不过是个幌子,他是想把我送进城,这样……范筝筝就永远的消失了。” “筝筝……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会告诉你。” 他将我拥得更紧了,我的脸靠在他肩膀上,咫尺之处,便是他铿锵有力跳动着的心脏。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我吧。” 皇太极沉吟一声,缓缓道来:“起初在树林里见到你时,你的眼中只有惊恐和畏惧,空洞、苍白、陌生……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真的什么都忘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我失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下巴搁在我头顶,宠爱地抚摸着我的发丝,低语道:“既然老天让你忘记,这便是天意,天意不希望你再记起它来。” “可是……” 他轻柔的吻堵住了我后面的声音,他的嘴唇像是有魔力一般,让我再一次沉溺其中。 “别怕,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填补你之前空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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