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后来,她终于去了赫图阿拉,只是,她看起来很想家。”  “我……我有吗?”  “你不想家吗?”  “……想。”  我倚在他怀里,听他给我讲着这个有些绵长的故事。  我想家,但却不是沈阳的那个家……而是我和叶君坤在北京的家。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在这个四百年前的时空中,他——我眼前的这个皇太极,便是我苦苦找寻的叶君坤。    从前伴随着叶君坤而复发的头痛,在这一刻,居然痊愈了。还有所有关于叶君坤的记忆,都不再模糊了。  从我初见皇太极至今,他的容貌愈发锐利,越来越靠近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而现在,眼前的皇太极,和我记忆中的叶君坤,就这么完美的重叠了。  这一切,听起来就像神开的一个玩笑。    那日他读到那首北岛的诗时所露出的神情,分明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的,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从怀疑到确信,这一年来,幸好我的心比我的理智更早一步找到了他!  即使是穿越了四百年的时空,兜兜转转,我还是没有找错人,还是坚定地站在他身边。所谓时空……仿佛什么也没能改变,我还是我,他也还是他,只不过,换了一副模样,换了一个故事,换了一种纠缠……    这迟来的相见,却未能让我激动万分,而是静默地留着泪。一年多来,我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一定是老天嫌我们在四百年后的相遇不够惊心动魄,不够荡气回肠……所以才安排了我们在四百年前再次相见,再谱恋歌。我的叶君坤,就算他已经忘了前世的一切,也没有关系。因为我还记得,一刻都不曾忘过。  以及,我终于知道,在这世上我不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之人了。至少,我有母亲。  我眼泪如同水龙头一般,泉涌不止地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承认你就是叶君坤?”  如果他早点告诉我,就不会有那么多曲折了。  他执起手绢,温柔地替我拭泪,眼神中满是怜爱。  “因为,叶君坤是你应该忘记的人。我只是我,我希望你心里爱的人,是建州的八阿哥皇太极,而非是马市的那个叶君坤。”  皇太极一声唏嘘,耐心与我解释道:“那时阿玛派我出城历练,我必须要掩藏自己的身份,混迹在汉城的马市中。半年的历练结束,我便不得不彻底抛弃这个身份,回到赫图阿拉……我瞒得过你,却瞒不过你父亲范楠。后来……我曾去范家找过你,没想到竟令你父亲怒火攻心,一下不省人事。我自认有愧,也不期望你能原谅。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用叶君坤的身份面对你,我宁愿永远不让你知道。”    “过去已经过去了……你无须自责,我也不会怪你半分。”  这些,相比起他就是我苦苦寻找的叶君坤来,简直是不值一提。我怎么会怪他呢?  “即便那时,我跟你说,叶君坤是我前世的夫君,你也没有一丝震撼吗?”  “我没想到,这个名字会让你记得这么深……每每听到你提到‘叶君坤’,我心里的负罪感就更是深。你不知道,在我知晓你对我心意时我有多开心……”  他痴痴地望着我,“从前我不信有命中注定这种事情。但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有些事情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比如你我!”  兜兜转转,时空流转,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就连我这个唯物主义至上的人,现在也开始相信,世间的一切,冥冥中都是注定好了的。老天让我来到这里,来到皇太极的身边,那么这便是我的命运……前世我们是夫妻,这一世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他!    一块陨石,将我们带到了这里。虽然我还不清楚,为何皇太极丝毫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于我而言,我的灵魂在范筝筝的肉体上重生了,我需要完成她未完成的人生,以及她没有经历完的故事。她和皇太极的故事,便是我和叶君坤的故事。这或许便是神的指引。我恍惚有种混沌初开的感觉。    “叶君坤,我早该想到,这个名字是一个字谜的……”  当时硕色巴克什提点“字谜”二字时,我竟是没有往这方面去深想,白白错过了与他相认的机会。  “我真是蠢。君坤的谜底,不就是皇太极吗?”  他弯弯的眼睛中柔情似水,“宪斗说,迟早有一日你会猜到的。”  “没关系,即便一辈子都猜不出来,我也早就心许你了。”  我捏捏他的耳朵,破涕为笑。  “你确定吗?”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眼中有些期待与不安,“你心许我,真的不是因为……我是叶君坤?”  我突发奇想,故意沉着脸说道:“当然是因为你是叶君坤了。”  听见我的回答,他脸色的光芒又黯了下去。只见他沉默许久,嘴唇一张一合,却始终没有下文,脸上的表情失望又苦恼。  “那你……要回去吗?”    我有些讶异地望着他,他的反应让我始料未及。原本只是想假装逗逗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没毅力!  于是我干脆演到底,反问道:“如果我想回去呢?你会放我走吗?”  他眼眸一暗,望着地面。这是他犹豫纠结时惯有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想的话。”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吞了口气,“我就放你走。”  听到这话,我脑子一懵,没想到他对待感情这么没有恒心、毅力和原则!我劈头盖脸地就骂了下去,“你——你这个人!才几天,你就心猿意马!你——”  我口不择言,激动地挥舞着双臂,说着说着,越说越激动,竟然有些鼻子一酸。他更是蒙了,估计被我这副作态给吓住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过来捆住我的双臂,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这是在恼什么?”  “我现在知道了,原来你跟我说过的话都是放屁!你说什么不会放我走,你说什么要照顾我,都是放屁!”  我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可偏偏这时来个词穷,只能想到“放屁”这两个不算太脏的脏字。  “那你要我怎么做……”  他伸手欲给我抹眼泪,我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他,“我在河边等了你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等到你。你想要赶我走吗?”    何止三天三夜?我可是找了你四百年啊!    他捆住我的双臂微微抖动着,“筝筝……”  “嘘,听我说。”  我用食指抵住他的嘴唇,“下面我说的话,你听起来也许像天方夜谭,但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他愣愣地看着我,生怕我会说出什么恩断义绝的话来。  “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彻底忘记了。我要谢谢你的坦白,但是……我已决心把过往都抛诸脑后了。不管你我之前有过什么故事,都不重要了。我爱的人,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你,是那个帮我洗战袍,背我进城的你!不论你叫皇太极还是叶君坤都好。那么现在,你要回答我相同的问题,你爱的……是哪一个范筝筝?”  我不容他有一丝回避地直视着他,洞察着他眼中瞬息万变的感情。心中……却是紧张万分。  他没有逃避,没有犹豫不决,没有我所担心的那种躲闪。  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脸,吻干我的眼泪,“我爱你,眼前的这个你。”  我的心骤然缩紧,脸颊上落下他温柔如羽毛的吻。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爱的都是你。”    ** **    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情都难以平静。  皇太极他与我不同,他分明是这个时代的人,分明是从小到大生长在这个时代的人。为何偏偏是我,还带着前世的所有记忆,来到这里呢?  还有,之前的范筝筝,她的灵魂……死了吗?还是被我侵占了身体后,正无处可归,幽游世间?    辗转反侧了几日后,发现这些事情是我再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透的。于是我干脆用叶君坤的劝诫来安慰自己。有时候太执着于结果,反而会失去享受时光的过程。所以我不再纠结,而是将生活调理到之前的宁静。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皇太极与范文程一直有着密切地通信。信上的内容皆是近日明朝的消息,有大有小,有民间传闻,也有宦场沉浮。  这样的情报网络,绝对不是范文程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于是我很好奇地去问皇太极,他本还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告诉了我。    “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沈阳马市里呆上三个月?”  “原来你不是在等我。”  “若要知道明朝的消息,必须要召集生活在中原的人做影士,可要召集汉人,是难上加难的。于是我想到了流窜在中原各地的马市,里面有许多的外邦人,他们居无定所,得到消息的途径多,最适合做影士,召集他们也比召集汉人要容易得多。”  “我信了你的话,回去等你,等了三天三夜,你不觉得愧疚吗?”  皇太极叹一口气,“我承认,你刚进城时,因为之前对你撒下的谎言,和你父亲的事情,对你心存愧疚。我无条件的答应帮你、迁就你……是想补偿我的谎言对你造成的上海,让你快乐,我想看你笑,我以为那只是愧疚……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早已不再是愧疚了,从家宴上情不自禁地吻你时我就该意识到……所以,我很清楚我爱的是你。”    我心里一阵甜蜜。正巧此时,屋外飞来一只信鸽,最近范文程来的信十分频繁,看来是明朝有什么大的变故了。  皇太极熟练地抽出信来,展开宣纸细细读着信上的文字。我没有凑过去,只能瞧见他的眉头越拧越紧。  他看后,将信纸收了起来,我瞧出些不对劲来,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难道信上所述之事与我有关不成?  “李成梁……被劾罢了。”  李成梁……有关于范筝筝身世之谜的李家……  “之前他被弹劾罢免,万历皇帝最后还不是将他给召回辽东,还加封了太傅,以阅视叙劳?”从褚英那里,我也了解了不少李成梁这几年的情况。  皇太极皱着眉头,食指敲着桌面,摇头道:“这次只怕他难再复官。年前宪斗来信,便说李成梁因弃辽左六堡,徙六万四千余户居民于内地,致使明军驱迫,死者狼藉,大受明朝朝野谴责。而此番巡按辽东之人,名叫熊廷弼,上奏称他是罪可至死。”  我心中一阵感叹,名震四海的镇关名将,在历史上与戚继光并称为“南戚北李”,镇守辽东三十年的李成梁,最后的下场竟是被弹劾罢官!就连那名留青史的抗倭将领戚继光,一生立下功名无数,最后呢?因为同僚排挤和神宗皇帝的猜忌,愤慨而死!  相比起来,李成梁给自己选择了一条很明智的路,他的结局,不至于落得那番惨淡。    “李成梁若是离开辽东,你的身世之谜就……”  “我不想知道。”  知道又如何?我是谁,是谁的孩子,是女真人还是汉人,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他,这就足够……  他听到我的回答,松了一口气,可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未减丝毫。我在他身边坐下来,“你还在担心什么?”  他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握着我的手,掌心贴合着掌心。  “熊廷弼只怕没那么容易对付,在这辽东,建州是明廷的眼中钉。熊廷弼敢直书弹劾李成梁,不顾什么僧面佛面,可见其个性刚负。新官上任三把火,经略辽东,怕是会来个大换血。”  “怕什么,”我安慰他道,“李成梁坐镇辽东那么多年,拉一个打一个,汗王不照样将半个女真部落收入囊中了?”  “那是李成梁,搁在熊廷弼身上,只怕不一样了。”皇太极并不轻松地说。    没隔几日,范文程的信上带来的消息,让我不由得对熊廷弼此人有了新的看法。  信上写,熊廷弼上疏备陈修边筑堡、以守为战的存辽大计,并实行军屯。军事上按照李成梁以夷攻夷的老路线走,并提出“实内固外”。他所提出的诸多部署,都透露着要守辽之意,且矛头直指建州。  李成梁在辽东呆了三十年,也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不知真是老糊涂了,还是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竟然让熊廷弼这个南蛮子一封奏疏抢尽风头。  熊廷弼……这个辽东,会因为一个新上任的辽东总兵熊廷弼,有多大的改变?建州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只是我的预感告诉,与明宣战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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