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市

翌日，谢杏婉起了个大早。昨日归家，谢杏婉照旧给谢韫请安后，本打算去找章蔓华，看看她的情况，结果被云馨劝住了。章蔓华初来乍到，肯定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如果她贸贸然过去，章蔓华还要抽时间陪她，必定会打搅到章蔓华收拾东西。谢杏婉觉得云馨的话有理，便歇了去找章蔓华的心思，仍旧回她的定坤斋。只等明日再去找章蔓华。　　　　没想到第二天她一早起来用过早饭，去嘉禾堂给王氏请安时，竟然在嘉禾堂见到了来给王氏问安的章蔓华。　　　　章蔓华着一袭海棠红衣裙，就像开在春末初夏的海棠，娇艳明媚。　　　　“蔓姐姐来得可真早。比我们几个都要早，可是昨夜初来乍到，睡得不踏实？”　　　　谢杏婉鲜少说关心人的话，王氏听了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屋子布置得很舒服，我睡得很好，多谢三妹妹关心。”章蔓华莞尔。　　　　“娘，蔓姐姐以前在京城生活，从未来过江南。现在好不容易过来了，要不出去看看，那就太可惜了。不如我陪蔓姐姐出门看一看，有什么要添置的，正好一起买了回来。”　　　　王氏看着谢杏婉那双满怀期待的双眼，特想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要不是有章蔓华在跟前，她得给谢杏婉留点面子，她绝不会应下。　　　　“也好，章姑娘难得来一趟，若你方便，我们明日便去宝华楼看看。”宝华楼是城里最大的宝楼，除了珠宝，各式新颖的物件一应俱全。　　　　“娘也去？”谢杏婉眼睛里诧异的光一闪。　　　　“怎么，我去不得。”王氏反问道。　　　　“娘出门这么久了，家里肯定有很多事等着娘处理，陪蔓姐姐去宝华楼的事，有我就足够了。”如果王氏跟着，她们多不自在啊！谢杏婉本能地推脱。　　　　“所以才要明日去，等我今日将家里的事情理顺了，明日就有功夫了。”王氏微微笑道，不给谢杏婉反驳的机会，追问章蔓华。　　　　“章姑娘意下如何。”　　　　“多谢太太，明日就好。”章蔓华见谢杏婉还要说些什么，冲她眨了眨眼，谢杏婉长眉上挑，却没再说话。谢杏婉这么听章蔓华的话，王氏到不怕章蔓华使了什么手段，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奇妙。就是与谢清婉和谢丹婉相处，也没见谢杏婉有这么乖顺的时候。王氏心中暗暗称奇，等到晚上夫妻夜话，王氏与谢韫说起这件事时，谢韫不由得感慨万千。　　　　“我还以为，在这个家里，杏婉就对我一个心悦诚服，没想到出门一趟，心就跟人跑了，果然女生外向啊！”谢韫捋了一把下巴上的胡须，王氏看了他一眼，无语以对。她觉得谢杏婉之所以会有恃无恐，就是因为有一个偶尔不着调的谢韫在后面护着。　　　　“老爷，夜了，睡吧，别多想了。”　　　　谢韫得不到肯定的回答，也不恼。随后一夜无话到天明。　　　　另一边，谢杏婉在章蔓华处用过晚饭，踱着步子走在回定坤斋的路上。回到家里后，比在马车上方便了不知有多少。而她今天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章蔓华的收藏盒。除了送给她的这副做工精巧的袖里箭，章蔓华的收藏盒里还有很多宝贝，今日章蔓华有意再送她一把伸缩匕首，她也确实喜欢，但是她之前曾收下章蔓华的袖里箭，没道理再拿章蔓华的东西。她是真心将章蔓华当姐姐，可不是为了从她那里得到好处。那把伸缩匕首她非常喜欢，可以说章蔓华收藏盒里的宝贝物件她都喜欢，可她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就心安理得地将那些东西据为己有。与其拿，不如跟着章蔓华学习怎么做。以后不管她想要什么，都能自己做出来多好。　　　　一想到这里，谢杏婉就十分遗憾，明天出门王氏会陪她们一起。有了王氏，她想要买一些特殊的材料都不方便，如果明天突然发生一件大事，或者有客登门拜访拖住王氏就好了。　　　　谢杏婉半是遗憾，半是希冀地入睡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一觉醒来真的希望成真。因为有客人忽然登门，临到出门了，王氏也不得不留下来，只得交代娇蕊陪着她们一起去。听到这个消息，谢杏婉脸上的笑容忍都忍不住，王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费大力气忍住了才没开口呵斥她，索性转身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没了王氏在一旁盯着，谢杏婉如放出了牢笼的鸟，后生两翼，只待高飞。　　　　“蔓姐姐，我们走。”谢杏婉跳上车，伸手拉了章蔓华一把，车帘晃了两下，车内传来谢杏婉清脆的声音：“走，去宝华楼。”　　　　宝华楼谢杏婉去过好多次，不过她去那里，买的从来都不是珠宝首饰。宝华楼有一个地市，一般不对外开张，只有每个月初四到初六对外经营三日。谢杏婉也是有一次误打误撞才知道宝华楼的地市，不过那时候的她手上缺钱，没能将看上的东西买回去。今天她带的钱不多，要想买小物件应该足够了。实在不行，她就将那些没有记号的东西兑出去。地市里可以以物易物。今天不早不晚，正好是六月初五，宝华楼地市开门的日子。若是王氏跟来了，她们或许可以找机会溜到地市里看一看，却没办法看个痛快。现在王氏留在家里，谢杏婉怎能不开心。　　　　马车从燕子胡同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宝华楼，今日的宝华楼和谢杏婉平日里看到的并无两样，地市不在上面，而在地下。不知道门路的，绝对想不到在这样一座宝楼下还藏有一个以物易物的庞大市场。　　　　“蔓姐姐，一会儿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不过你得把帏帽戴上，我怕有人不长眼睛，冒犯了你。”下车前，谢杏婉从马车上拿出一顶帷帽递给章蔓华，闻言，章蔓华没有迟疑，接过谢杏婉送来的帷帽，没问谢杏婉要带她去哪儿，可有危险，只道了声多谢，就由丫鬟的搀扶着，跟在谢杏婉后面下了车。　　　　今日的谢杏婉依然一身男装，衣服是在她在车上临时换的。章蔓华见她熟练地打散了头发，重新束发，利索地换上男装，就知道穿男装外出的事谢杏婉没少做。而云馨和娇蕊在看到忽然换了男装出现的谢杏婉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可见谢杏婉的这些行为都是王氏或者谢韫所默许了的。在京城，哪家的闺秀不是长年在家中，偶尔出门必须有长辈或者兄长陪同。如谢杏婉这般的，确实稀少。　　　　一进宝华楼的门，就有小二迎上来。谢杏婉熟门熟路地与小二打招呼，不过三言两语，小二就明白了谢杏婉的来意，将陪同谢杏婉过来的人引到了茶水间，再领着谢杏婉和章蔓华及两个信任的人在楼上转了一圈，随后前往地市。　　　　虽是地市，却在宝华楼的地盘，一应安全有保障，不会有元宵夜的事情发生。为了不让地市的事被王氏知晓，谢杏婉特意支开了娇蕊一行人。　　　　从宝楼的二层下来，穿过一扇门，便到了宝华楼的后院。绕过一条长廊，再穿一扇门，就到了地市的入口--暗门。　　　　暗门有人看守，因为有宝华楼的小二引路，护卫点头放行。谢杏婉与章蔓华几人顺着台阶往下走，大约走了数十级台阶，眼前忽然开阔起来，灯火通明。虽是自由交易的地市，却不似上头的街市，热闹非凡。地市里，往来人群络绎不绝，却没有人大声喧哗，就算有交易产生，店家与客人交谈的声音都不大。章蔓华一眼望去，但见每一盏灯笼悬挂的地方都有一个小摊，小摊上摆满了各色物件，有成品，有半成品，还有材料。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三弟，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　　　　隔着帷帽，谢杏婉看不到章蔓华脸上的笑容，却不妨碍她感受到章蔓华心中的喜悦。　　　　“蔓姐姐，我们别站在这里了，赶紧去看一看吧。如果这里都没有你要找的材料，其他地方也很难找到了。”　　　　“嗯，走吧。”　　　　几人在地市里穿行，没有人因为章蔓华带着帷帽就多看她几眼。来地市的女子并不少，不过多是做男装打扮，落落大方。章蔓华走到了一个摆满了各色药品的小摊前停下。谢杏婉不认识药材，只见章蔓华在小摊上快速挑了几种药，不曾询价，就让老板包下。　　　　“十两，承蒙回顾。”老板将药交到章蔓华的丫鬟手中，丫鬟挑出一个十两重的银子递过去。　　　　“不，是金十两。”老板摆摆手，不接丫鬟递过来的银钱。　　　　“的确值这个价，不过我今日没有带金子，折换成银票可否。”章蔓华不以为意，仿佛十两金字和十个铜板没什么差别。　　　　谢杏婉脸上虽然没有表示，心里却敲起了响鼓。原来章蔓华这么有钱！谢杏婉不由得捏了一把自己的钱袋，那为数不多的几个银子和两张面额较小的银票就是她的全部家当，掏空了都买不起章蔓华要的这几种药。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就这么值钱！　　　　然而让谢杏婉咂舌的才刚刚开始。在地市里转一圈下来，章蔓华一共在十几个小摊面前停留，所挑的每一件东西都价格高昂。花费最少的小摊，章蔓华也散出百两面额的银票两张。无论是章蔓华还是她身边伺候的人，在付钱时都是极爽快的，卖价多少，她们就付多少银钱。谢杏婉悄悄提醒她，可以和老板讲讲价，章蔓华却轻轻摇头。直言，这些东西在地市里卖出的价格已经够便宜了，她不愿再杀价。有杀价的功夫，她还不如多看几个小摊，说不定能买到更多的东西。　　　　谢杏婉大开眼界。原来这就是不差钱的感觉。可惜，她囊中羞涩。　　　　“三弟今天没有买一件东西，可是没带够银子？”章蔓华买到了想要的东西，心满意足。　　　　谢杏婉连连摇头，她可不想让章蔓华出钱给她买东西。章蔓华有钱是章蔓华的事，她穷也不是她的错。不过，今天回去以后得和她娘透露一下章蔓华的大手笔，说不定她娘一时心软，就给她涨月钱了。　　　　“蔓姐姐可是买好了？”　　　　“差不多了，该买的我都买下来了。”　　　　“姐姐可以先上去休息休息。我再转一会儿也上去。姐姐放心，我来这里不知多少回了，从没出过事。姐姐转了这么久，应该累了，还是上去休息的好。”　　　　谢杏婉诚意相送，章蔓华点头应下：“三弟要小心些，我们在上面的茶水间等你。”　　　　谢杏婉连连点头。目送章蔓华的背影消失在地市的出口处，谢杏婉钻入人群中，如鱼得水。　　　　“小公子，想要什么只管挑，挑中了你赚，挑偏了你赔。”老板笑容可掬。　　　　谢杏婉来的这家摊贩上摆了许多旧物。有真货，也有假的。因制造者手艺高超，让人真假难辨。谢杏婉知道这里，还是因为有一回遇到一个人在这个摊上买东西，结果买了假货回去，没隔多久就回来嚷着退货。这里的规矩是，各凭眼力，货出概不退换。那人违背规矩闹着要退货，自然被地市的护卫请了出去。自那以后，谢杏婉知道了，原来还有公然卖仿品的。　　　　“我要那盏灯。”谢杏婉指着左上角的一盏做工精美的巴掌大小的八角宫灯说道。　　　　“小公子选定了？”　　　　“选定了，这是五两银子。”谢杏婉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老板却不肯接。　　　　“银子可不行，得金子。”老板双手环抱胸前，直视谢杏婉。　　　　“在我前面有三人买过同样的灯，第一个人花了一两银子，第二个人花了三两银子，第三个人花了四两银子，我还加了一两，怎么就变成金子了。”谢杏婉沉着脸，对老板漫天要价的行为十分不满。　　　　“小公子可是不买，不买那就我买了。”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谢杏婉转身看过去：广袖长袍的男人步履悠然走来，似裹风前行，有魏晋名士风范。谢杏婉虽不喜欢他突然出现横插一脚，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身上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引人靠近。尤其是那双眼睛，悠远深邃，让人见之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