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县令见她说到这种地步,反而没有原先那般慌乱,他看着半躺在地上的莺娘,神色莫辨,过了一会,只听他笑了起来。    最初,只是低沉的笑声,越到后来,他笑声愈发肆意,直至颇有癫狂之状:“是啊,我就是让她去死,她既然这么想知道真相,那就去地底下找好了,姐妹情深,我便成全你们。”王县令仰起头:“不过两个孤女,也妄想成为我王氏冢妇,若不是我收留你们,你们早不知道被哪窝流寇给糟蹋了。”    “告诉我们琯娘晚上出去一事,也是你故意的吧。”胡云卿道。    “没错。”王县令大大方方的承认:“我见她第二日还活着,直觉不对,且她行事与往日极为有异。”他看着莺娘嘲讽一笑:“你虽对琯娘了解甚多,但你不知道的是,自你死后,琯娘性情大变,早已不同往日,你日日模仿不过她一年前的模样,况且除了打更人见到的首例无面人,余下见到者尽数亡故,如何能毫发无伤。”    “我本想找个法子透露琯娘夜行一事,哪知小仙长倒是先提了这话。”他道:“可见天意如此。”    既然都说出口,王举才倒也不瞒着:“本想借助昆仑弟子直接除了你这妖孽,哪想到.....”    莺娘目光凄厉:“你将我与琯娘只当寻乐之物,那你儿子呢?那可是你的亲生儿子!我怀胎九月,唯愿他一生平安顺遂,可你...你竟然,他才出生不过几日!”    王县令眯起眼睛:“儿子?棺材里出生的妖孽,也配成为我王举才的儿子?”    莺娘听到此话,顿时猛的站起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却没走两步,便摇摇晃晃的摔了下去。    王举才本被惊了一惊,见她倒下,不由松了一口气。    “你活着的时候都不能奈我何,何况死后?”他气势渐盛。    莺娘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知道因方才强行燃烧灵魂,而致灵魂不稳,如今连起身也困难,又听王举才道:“不论如何,如今我为人,你为鬼怪,修道者讲究因果,若他们眼睁睁看着我被鬼怪所杀,存了心结......”话音未落,却只觉胸口一痛,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莺娘放大的脸,她的手正从自己的胸前穿过,一直到穿过背,鲜血从衣裳中渗透出来,染红了整件上衫。    莫桑也被这个场景震住了,只见从莺娘脚底又冒出了熟悉的红光,但这一次她并未化作那红眼尖爪的样子,而是慢慢化成她原来的模样。    红光映照之下,她的双目似一泓清水,眉梢眼角皆带着万种风情。莺娘看着王县令呼吸急促,想伸手抓住她却又无力抬起的样子,竟是笑了起来,那笑意直达眼底,王县令死之前,只死死盯着她,不知为何,脑海中只留下当初恩爱之际所绘的那副《春睡图》,图上提了一首诗,正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三人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莺娘宁可燃尽剩下所有的灵魂之力也要杀了王举才,可见恨意何其深刻。    而此时的虚空之中,似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在莺娘身盼低喃轻语,她的身体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一袭红衣委地,莺娘转过头来看着莫桑,目中尽现温柔之色:“谢谢你。”她垂目,嘴角盈盈弯起,伏在莫桑耳边道:“小娘娘。”    未等莫桑反应过来,随着红光愈盛,莺娘身影消失之际,只听她的声音在空中缓缓响起,低回轻柔:“他们所寻之物,名为神女有泪。”    ————————————————    莺娘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江南最是人间富贵风流之地,大街上,人们都是在笑着的,用帕子掩嘴轻笑的妓子,微微弯起眼角一边高谈论阔的书生,咧着嘴的屠户,孩童坐在父亲肩膀上,歪着头抱着父亲的脖子。而在这乌压压的人群中,正在茶间坐着的紫衣男子并算不得起眼。    而当莺娘想看清他的脸时,画面就转变了。这一次是成亲时的场景,茶炉暖香缭绕间,隐隐约约现着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光影重重,烛火轻摇,他说了句什么,莺娘听不真切,却见旁边的女子轻笑了起来。    再然后,便是湖岸浆声灯影,女子在山间笑得极为快活。    下一瞬间,画面再次跳转,这次却是莺娘极其熟悉的场景。    “爹,梨花快开了,我想带娘和妹妹一起去赏花。”于是,梦境里出现了一枝花,是棠梨初绽的时节,清晨的寒气还未散去,晨露沾在不曾完全盛开的花瓣上,在白色的花面上敷上了一层水雾。    小女孩嫩嫩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那些花,然后转头看着男人笑道:“爹爹,我们也在自己家种上棠梨好不好?”    看着男子宠溺的点点头,小女孩便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将小小的脑袋埋在里面:“爹爹对我最好了。”而不远处,蓝衣女子牵着一个小小女童,看着他们轻轻浅浅的笑。    莺娘醒来之时,只觉鼻尖棠梨花的香还未完全散去,眼前云雾缭绕,以白玉铺地,金石为墙,紫气氤氲其中,仿佛神仙之境。    她尚且沉溺于梦境之中,似乎不愿醒来,而不远处,紫衣男子坐在玉石铺就的榻上,腰间配了一枚紫玉,虽瞧不分明他的模样,却平白生出清冷卓然之意。    “这里是玄都紫府。”他看着眼前人:“你做的很好,莺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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