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青砖空地浮云迤逦,十二根高耸云端的白净的石柱犹似贯穿湛蓝长空,自九天之上俯瞰红尘万丈。    四面长风从苍莽的苍穹之巅奔啸而来,隐隐带来云天之外,似是低低吟唱的禅语,仿佛要将人灵魂深处的阴霾与瘀滞随风化雨,涤荡透净。    陆棠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四周。    “又是这里……”    她隐隐记得自己是在北尉皇宫的一处荒僻的屋子里,因为鬼使神差地触摸到了墙上的那幅凰图腾而忽然间失去意识,却没想到会再次梦到这里。    原主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关于这个场景的任何片段,她明明也从未来过这里,心底却偏偏存有一股陌生的熟悉感,且分明比上一次梦中的感觉更要浓烈。    她一步步走上前,软底的绣花鞋与澈亮的大理石地面擦出沉闷的回响,然而这次却不似之前有浓雾阻碍。    周身的云霭随着迈出的脚步一层层退散,直至散尽,终于渐渐浮现出十二根石柱上镂纹的真颜。    竟是凤凰浮雕。    每一只凤凰皆口衔夜明珠环绕盘踞于石柱之上,长翅高展,神情睥睨,映在湛碧青天之中,似要升腾而起,直击九霄。    那般高阔壮丽,惊世雄伟。    “这里究竟是哪里?”陆棠抬起手,细细地描摹石柱上的刻纹。她因那副古老的凤凰图而再次入梦,此时又得以窥见石柱上的凤凰浮雕。    凤凰,凤凰。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    她凝眉沉思,眼前却忽然开朗,石柱的身后,浮云拨开,又多出了一条云雾缭绕、不知通往何处的宽坦长阶。    长阶两旁凭栏灯火灼灼,大理石砌成的台阶上,每一阶的中心皆镂刻着一只小小的赤色凤纹,随着长阶一排排逐渐延长,直指云雾深处。    陆棠目光凝了凝,正要抬步前行,身后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儿。”    陆棠霍然回身。    “是谁?”她四处张望,然而除了氤氲模糊的雾气和随风铮铮作响的石柱,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不死心上前一步,追问道,“你究竟是谁?!”    回答她的却只有冗长的沉寂,呼啸的长风穿袖而过,拂动她深黑的衣袂。  半晌,那女人如钟磬般清修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    “我儿,你何时归来……”声音仿佛远隔天际,又好似近在咫尺,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陆棠猛然睁眼,惊坐起身。    又是那个梦!太诡异了!这他妈已经完全超乎了她一个现代人的认知!    她立即站起身,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墙上的凤凰图,刚才就是因为触及到它而再次进入那个神秘而神圣的梦境。更神奇的是,这幅图腾中的凤凰,与她在梦中所见到的石柱上的凤凰浮雕,无论是神态还是神情,都一模一样。    还有那个熟悉的声音……    陆棠反复摩挲着画卷,不禁猜想,难道这幅画中其实蕴藏着什么玄学?算了,先拿回去吧。她取下画,卷好了直接背在身后。    从屋子里出来时,陆棠抬头看了看天,却见整个皇城的半边天火光通明,侍卫奔走的踏地声远远传来。    看这阵势,宫里头肯定是全面禁严,布下了天罗地网来抓她。    陆棠揉了揉额心,面露无奈,好不容易混进来一趟,要是空手而归岂不亏大发了?她只好从院子的后墙翻出去,再去寻找藏珍阁的位置。    却没想到刚翻出去,正好撞见一队侍卫。    “找到刺客了!”    一声惊呼,侍卫立即围攻而上,铁青的枪尖寒光逼仄,如嗜血的巨网齐齐落下。  陆棠暗自埋怨自己倒霉,一出门就撞枪眼上,手上的攻势却力度不减,啪地一拳将领头的侍卫砸倒,利落的身姿如行云流水般毫无顿挫,瞬间放倒一片侍卫。    陆棠紧了紧身后的画,转身欲走。身后却有一声怒喝传来,喝声极凶极狠,震耳欲聋,“哪里来的鼠辈!竟胆敢擅闯皇宫还打伤禁军!”    陆棠回过头,不远处的树影下,有人一人虎背熊腰,双手握着金色的弧月弯刀,一双浓眉小眼,在夜色中扬起倨傲的光。    见到那人,地上的侍卫立时面露喜色,齐齐喊道,“统领大人!”  “一帮废物,竟连个毛头小子都搞不定!”青轲冷声一斥,瞬间欺近陆棠面前,一截锃亮逼人的刀锋二话不说,直直向着陆棠胸前挥去。    陆棠立即挑了把地上的刀相抵,两股内力相撞,轰地将身侧一堵高墙拍裂!  青轲遽然瞪大双眼,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如一团沙包忽地被踢飞老远,重重摔回地面!  “统领大人!”    青轲摔得一闷哼,狼狈的面上满是震惊。怎么可能!他身为皇室统领,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黄毛小儿?    他猛然抬头,然而原地哪还有陆棠的影子?他满口血牙,暴怒喝道,“追!给我活捉他!”  一脚解决掉对手,陆棠便风一般地蹿了出去,眨眼间就掠出了老远。    她心里清楚,这里虽然偏僻,但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很快就会有大量人马闻风赶来这里,此时不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难道等人来包饺子?    不过刚才那一架打得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她之前跟老狐狸和小白脸对打都是拼了老命才勉强为自己争取了一线生机,而现在呢?经过这短短不到半个月的修身养性,她明显觉得身体一改过去的身虚气薄,变得真气充盈,雄浑有力了。    瞧刚才那个狗屁统领,才刚出来蹦跶两句她就一脚给人踹没了。由此可见,她的进步还是非常可观的。    陆棠眼底淌着欣喜,纵身一跃,身轻如燕地翻过一堵高墙,然而身后追击的侍卫始终阴魂不散。    “快来人!刺客往北面跑了!”    “别让他跑了!赶紧追!”    杂沓的脚步声顿时从四面八方传来,熊熊燃起的火把紧随而至,霎时间将隐没在黑夜之下的北尉皇城照得亮如白昼。    “妈的,这些侍卫真是没完没了。”陆棠暗骂一声,头也不回地疾速奔走,黑夜之中,她身形快如一截飞跃的黑色闪电。    身侧却忽然有一道劲风疾射而来,陆棠心头大警,凶狠地向前一扑。  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似是她方才站的那个位置的墙上被什么东西强硬爆开,石子碎屑如刀子一般四处飞溅。    “何人竟敢擅闯皇宫重地!”突如其来的一声沉喝。  陆棠霍然转身,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深黑的夜幕下只见流光一闪,一柄长门宽刀携着森冷锋锐的疾风劈破夜色,雷霆万钧般强势逼来。    卧槽,来了个牛逼的?    陆棠心头大警,身形一转,立即拔刀,两方兵器相撞,铿然一声,带起的强大劲风掀得两人浓黑的衣袂怒卷狂飞,立时将二人震散开来。    好强悍霸道的内力!    陆棠蹬蹬连退数步,心惊不已,只觉得握着刀的手都被那人雄浑刚遒的强悍战气震得隐隐发酸。    果然是遇到厉害的了,实力与刚才那个统领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    云月斗转,尘烟落地,那人执着长门宽刀,隐在暗处的模样渐渐被月色勾勒而出。  五官硬朗,眉宇乌黑,却含着比刀锋更凌厉而狂野的气度。    他就立在那里,身姿笔挺如不折的长松,黑色的大氅与深黝的夜色融为一体,即使相距几步之遥,却仍能清楚地感觉到迎风吹来的一股森冷的压迫感。    她在打量那人的同时,那人也在看她,眼底却多了分讶异。    是她?    那日在汴京集市上打残了自家的嫡姐又险些跟冯家那小子同归于尽的丫头,却没想到会在宫里撞见她,更没想到的是……    容回眉眼沉了沉,视线落在陆棠这一身黑黢黢的行头上,这是到宫里来行窃的?    侍卫围截的嘈杂声渐渐逼近,陆棠握着刀,正急速思考脱身之法,却听眼前之人道,“你先到身后的墙角处避一避。”    陆棠闻言一愣,这人刚才还气势汹汹地对自己痛下杀手,怎么转眼间就变了脸?然而情势所逼,此时也不容她多想,只得转身躲入墙角,将整个身子融进暗处。    “参见贤王!”追击而来的侍卫将领纷纷停在那人三尺之外,半膝跪地。    贤王?二皇子?陆棠怔了怔,刚才黑灯瞎火,她仓促之下与其交战,只来得及看清对方一身黑衣与长刀,腰间也并无显示身份的饰物,没想到竟然是个皇二代。    记忆里倒是听说过贤王这号人物,她妈是和亲来的异域公主,虽然凭着一副异域风情的好皮囊颇受皇宠,一跃封妃,连带这个争气的儿子也早早封了个贤王,为人处世在朝中广受赞誉。    但到底是血脉不纯,从出生起就是帝位绝缘体,这辈子也只能是个贤王,说来也挺苦逼。    “什么事?”容回单手附后,冷声道。    “禀王爷,宫里出了刺客,听闻那刺客伤了不少侍卫,往北面跑了,末将正带人追击。”领头的将领恭敬地回道。    “我刚从北门过来,并未看见什么可疑人物,兴许往别的方向去了,你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容回语声冷冽如烈酒。    那将领迟疑了片刻,还是抱拳道,“是。”便领着一众侍卫退下了。    脚步声渐远,陆棠这才从暗处缓缓走出来,微微笑道,“虽然不知道贤王殿下为什么要替我解围,不过还是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她这一笑风清月朗,璨似星斗。    容回看着她,许是月色太清透耀眼,她铅黑的乌发与英气的轮廓此时竟染上了几分婉约几分柔和,在月华夜色的映衬下,闪动着如流彩般逼人的粼粼光泽。    “不必客气。”他茶烟色的眸子喜怒不辨,语气里的凌厉之气已然褪尽,“只是不知陆家二小姐深夜鬼鬼祟祟擅闯皇宫,究竟所谓何事?”    “你认识我?”陆棠愕然。  她一个深居简出的宅邸小姐,人前鲜少露面,对方贵为王爷,竟能认出她来?    “曾有过一面之缘。”容回答得言简意赅,显然不打算在这个“一面之缘”上做作解释。    陆棠缄默半晌,眼下被抓个正着,虽然对方眼中似乎并无恶意,但也总不能说我是上你家国库来偷东西的吧?    “不瞒王爷,我……”    她正愁怎么解释,身后忽然有人低笑道,“二哥,她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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