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说回三日前,御驾南归,楚怀坤、杨义、樊永胜三人轻骑快马微服先行,途经茶馆了以解暑。 嘈嘈切切玉碎昆山,大珠小珠露泣芙蓉,琴声犹如小儿女亲昵轻言细语,娇嗔的抱怨里撒着思念的娇。 果然便闻莺舌百啭的曼妙女声依着婉转的调子唱起闺怨, “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 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只是煊德帝在那琴声里听到的远不止表面的风月□□,隐藏更深的是与之极为矛盾的高瞻远瞩豪情壮志家国天下。 乘着这样的琴音,婉转哀怨的闺怨词也也折射暗喻出了庙堂社稷。 北方蛮夷虎视眈眈,境内奸逆插圈弄套,朝堂老臣迂腐顽固,自己这看似欣欣向荣的大好春色确实是似人将老啊!江湖之中竟有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之人吗?楚怀坤暗着眼眸深思。 曲子在一个高昂的颤音下结束,楚怀坤敛去眸底的暗色朗声笑道:“好词!好曲!” 帘子后头传来娇柔的女声,“谢公子赞。词曲皆为弹琴公子所作,小女不过是将之唱出罢了。” 楚怀坤听后潇洒一下笑,“不知可否在求一琴曲。” 人影攒动,末了那女声又说:“义兄原本一天只奏三曲,方才那已是第三曲。但义兄说为寻得一知音坏些规矩也无妨。”顿了顿又接着略带埋怨的说:“公子待会儿可听仔细了,若是规矩已破托付非人,我与义兄又要辗转。” 后面的话想是这女子自作主张而说。楚怀坤立马简洁明快的磊落开口,“一曲难得,在下定不辜负。” 珠帘后却再没了声音。 片刻之后,秦筝玉柱吐绝调,冷冷七弦扬清曲。 似是步摇得宝髻玲珑,又如铁马儿檐前骤风;似是裙拖得环佩玎咚,又如金钩双敲响帘栊。疏潇潇曲槛中,落花流水溶溶;梵王宫夜撞钟,铁骑刀枪冗冗。俄而冰泉冷涩弦凝绝,突闻风清月朗鹤唳空。 楚怀坤眸中清朗起来,他相信能奏出此番豪壮洒脱琴音的绝不会是什么奸佞小人。况且,不论他是真的卧龙凤雏还是精心铺设的陷阱,拥有此番豪情之人绝不应屈居一个山野小馆为歌女抚琴。 一曲结束,终于是那帘内公子开口:“不知阁下可有所感?”声音如沐春风的淡雅。 楚怀坤直直凝视着珠帘,嘴角上扬露出自信傲然的微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一句,“采菊东篱,心远地偏。” 过了许久里头传来略带遗憾的声音,“公子请回吧。” 楚怀坤一愣,他听错了? 似乎是感觉到楚怀坤不可置信的疑惑,里面弹琴的公子又接着说,“曾经沧海难为水。” “不知公子的‘沧海’为何物?” “知音自知。” “可是自由?” 里面不再回应,半晌传来幽幽的叹息,“正是。” “公子安知宏图自由不可兼得?” 里面又没了声音,而后一阵佩环叮咚,柔荑素手从珠帘内探出,轻慢的绾起卷帘,露出纤弱的碧玉人儿,和坐在她身后的白衣公子。 那白衣公子神仪明秀,朗目疏眉,正是王允无疑。 两方人具是起身拱手作揖,互通名姓之后,王允率先开口:“三位公子可愿屈尊寒舍小坐?” 三人自然都是连道不胜荣幸。 于是自称义妹的唱曲儿姑娘引路,王允楚怀坤四人并行其后出了茶肆,往远处偏僻的矮巷拐去。 然而真正到了三人才发现,王允口中的“寒舍”还真不是自谦。 低矮的土墙上布满年迈的裂痕,一间破败的土坏房衣衫褴褛的立在墙边,屋顶上稀疏的瓦片和杂乱的茅草,从房檐撑出一片脏腻的油毡布,底下是用土堆的大灶台,旁边堆着些干草木柴什物。 似乎听见外头的声响,那摇摇欲坠的土屋子里走出一个满脸带笑的中年男人,“王公子回来了!”又瞥见楚怀坤三人,喜道:“还带了朋友?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们弄,别怠慢了客人!” 王允也不见外,熟稔的点起菜来,“李叔,把您腌的腊肉香肠配上点韭菜抄抄,再来个大蒜粉皮儿,醋溜白菜就成。” 刚被唱曲儿姑娘招呼着坐在墙边旧木桌边的楚怀坤三人还没来得及担心这墙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倒下来压死自己就听见王允十分熟练的吐出一溜十分接地气的菜名,三人面面相觑,这还是刚刚谈人生谈理想的清雅公子吗? 被这一系列人设崩塌惊得已经有些半痴呆状态的杨义喃喃道:“这位公子还真是上的厅堂,下的唔——”话骤然的噎在喉中,因为桌子底下楚怀坤的脚正地踩在杨义脚上,还不忘狠狠的碾上几碾。 这边杨义点完菜就抱着五福碗筷过来摆在桌上,唱曲儿姑娘见他过来便自去后院给李叔打下手。 没一会儿姑娘端着一个极大盘子摆到桌上,盘里码着热气腾云的腊肠,色相一般,但不知是否是饿了的缘故,香气着实令人垂涎。“公子们先吃着,其他菜还要一会儿。” 王允看着桌上特大号的盘子无奈的开口,“郎君们不一定吃得惯这些土菜,娉姈你可看好李叔别让他做这么多浪费了可惜。” 娉姈姑娘道了声是便又走了。 杨义艰难的拿起碗上的筷子,总觉得上面有一层洗不去的油腻,倒是寡言少语面目冷淡的樊永胜自然的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腊肠放进嘴里,咀嚼一番咽下,“好吃。” 杨义顿时脸有些烧,慌忙的也去夹盘中的肉吃,味道真的意外的十分不错,也点点头,“好吃!” 菜接二连三的上来,似乎是因刚才王允的嘱咐,接下来的菜量都恢复了正常规格,五人专心致志的埋头苦吃,总算是杯盘皆尽,没一丝浪费。 “郎君们可都吃饱了?”李叔笑眯眯的问。 杨义忙送不迭如捣蒜泥的点头。 “才吃饱不易动事儿,郎君们还是在这歇息片刻再上路吧!”李叔像个慈爱的长辈一样嘱咐到。 楚怀坤却还惦念着大事,开口道:“我们并不赶时间,索性在此歇歇脚,明日再启程。” “可是夏姑娘……”李叔说了一半便有些腼腆笑起来,“歇歇也好,你们这咋一来我也没准备的,晚上再给你们弄些好吃的!” 王允连忙出言制止,“郎君们晚上还有要事。” 李叔知道王允结交的都是名士,闻言也不能再强说什么,只好神色遗憾的抱着碗筷离开。 待李叔走远王允才向楚怀坤他们解释:“诸位见谅,秋收前庄稼要看紧些,不然这一年就白忙活了。” 三人都理解道:“自然是农务为重。” 歇了没一会儿,杨义便狐狸似的笑得眼睛发亮,“薄兄你与王公子谈正事,我和樊兄出去逛逛,了解些风土人情去。” 楚怀坤在外自然不能用真名,故而取了母姓,再称字,唤薄谦朗。 楚怀坤自然知道这厮又打什么鬼主意,半是无奈的打发到,“去吧去吧。” 杨义和樊永胜走后楚怀坤几番明示暗示威逼利诱的试图说服王允入朝为官,就差亮明身份直接封他一个大官了。 可是王允一直坚定表示自己志不在此,只想兄妹二人江湖潇洒,到最后甚至直接回避起来,说自己身体略感不适,叫来夏娉姈让她带楚怀坤观镜湖美景。 楚怀坤听王允如此推脱也不好再强求,再加上他的极力推荐,也只好心不在焉的随夏娉姈去赏那所谓的美景。 然而楚怀坤夏娉姈走了大半个时辰后,原本进屋休憩的王允换了身碧色衣衫便也出门了。 清秋雨霁风正凉,嫩红妖白娇黄色。 王允一边摇着手中的玉柄折扇,一边欣赏湖边美景。 突然一阵琳琅的笑声从湖心传来,王允停下脚步回身透过一枝正开得热烈的红颚芙蓉向湖心展目,葳蕤繁盛的枝叶掩去他的身形。 水滴形的湖静静的躺在群上之间,犹如一面巨大的飘着几多浮云的湛蓝色镜子,总算不愧镜湖之称。 一道浮岩穿进湖心,石基在透彻的水下若隐若现,到湖心时石台半涌出水面,并接着几阶小阶,众星拱月出一座漂于湖心的精致小亭。 亭上凭栏而望的粉衣女子回过身巧笑去看亭中男子。 男子穿一身银底月蓝色长袍,玉冠束发,身形修长。而女子身着一袭色粉纱衣,双环垂云,明艳活泼。 男子微微弯着腰,一手执笔,一手撑案,在行云流水的宣纸上挥洒着。而女子正单手挽袖,红袖添香,温婉静美。 女子一脸倾慕地静静看着男子的侧脸,眼里全是慕恋沉醉的柔光,男子似乎感应到女子的目光,停下画笔两相对望,唇角微微地牵起,面容柔和。阳光下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紧密的的交叠在一块。 而这湖心亭上的一双鸳鸯,真是楚怀坤夏娉姈两人。 王允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好一副令人望而生羡的浓情画面。 “王公子。” 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允的笑顿时僵硬在脸上,脊上生出的冷汗被清风一吹,忍不住的想打冷颤,努力调整好自己脸上的表情转过身。 樊永胜站在浓密的花荫里,面上冷漠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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