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宣

谢因抱着手臂靠在墙根底下，他皱着眉百无聊赖。这边有好几颗齐人高的芭蕉，夏天正是长得旺的时候，透过芭蕉叶的间隙能清楚看见小路来处。原本这里没人，但不多时就有脚步声出现，混着低低的人语。谢因于是竖起耳朵，猫腰往后躲了一点。　　　　“没想到大皇子竟然会娶郭家的女儿。”　　　　“是啊，这样的局势，大皇子居然娶了一位于前途毫无用处的女人。”　　　　“嘘——”有人轻声阻止，另起了话头，“我听说，现在陛下颇为宠爱的炼丹师顾玄，就是大皇子千里迢迢从南边找来的，好像就是顾家的人。”　　　　“顾家？哪个顾家？”　　　　“还能有哪个顾家？”　　　　“是、是那个——？”　　　　提起这番话的人叹息了一声，默认了对方的猜测：“大皇子也真是殚精竭虑了。”　　　　接下去的话就听不清了，三个人往另一头走远，全程都没发现谢因。而谢因自己正努力躲着这里的人，虽然听得糊涂但也不想露面。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小路上出现他要等的人。　　　　“太子殿下。”派去的下人跪下向他行礼，“找到地方了。”　　　　谢因一直皱着的眉毛这才松开，他轻轻一哼，神情倨傲：　　　　“走。”　　　　*　　　　今日是谢青成婚，谢因一向不喜欢他，这几天清河又因为谢青举荐了炼丹师的事，生了几场闷气，因此谢因看谢青更加不顺眼，遇到谢青就要趾高气扬贬他几句。这场昏礼原本谢因并不想来，但清河骂了他几句，要他一定走一趟，不能落人于话柄。　　　　下人在前面引路，谢因跟在后头，两个人脚步飞快，绕过皇子府的人，到了一座独立的小院前。　　　　谢因问：“就是这儿？”　　　　“就是这儿。”　　　　谢因于是说：“把你之前的话再说一遍我听听。”　　　　下人连忙道：“是。咱们的人回，从举荐了顾玄进宫，这半个月，谢青一直待在书房。就连昏礼的事都过问得少了。平日谢青也不允许人进去，他觉得奇怪，所以才报了上来。”　　　　谢因点了点头，先沿着墙走了几步，打量一会儿后对跟着的下人道：“你在外面守着，我去瞧瞧，有人来就提醒我知道，懂了吗？”　　　　下人连连点头应是。　　　　谢因最后又望了院门一眼，然后撩起衣袍，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　　　　在槅扇下蜷了一夜，荔宣只觉得浑身都疼，她抱着膝盖，眼睛还未睁开，脸上就被什么东西轻轻蹭了一下。慢慢揉了揉眼睛，荔宣熟练地在右手手腕上一握，那些在她周围堆积的茉莉花藤就缓缓往中间退去，最后消失。　　　　还没有人进来过。　　　　荔宣低下眼睛，她被师父送来京城，师父对她说，现在的大皇子会照看她一段时间，等到了明年她再来接她回南边。荔宣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比起什么都不懂，才变做人形一年时间都不到的自己，师父的决定自然有她的道理。　　　　窗子外已经大亮，看起来快要到中午。荔宣皱着眉，奇怪为什么大皇子还没有来。　　　　昨晚有人来知会她，今日大皇子有空，请荔宣来书房，好和她见一面。荔宣到京城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大皇子，因此连连点头。她一面期待，一面又担心自己表现不好给师父丢脸，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睡不着，干脆披上衣服摸来了书房。　　　　这样早早等着对方，大皇子应该觉得她很有诚心吧？　　　　可是等了实在太久，荔宣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找人问一问，书房紧闭的门就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走进一个穿赤金衣袍的年轻男人。对方好像没察觉这里还藏了一个人，径直走过荔宣坐着的地方，随后在书架和书案上翻了起来。　　　　压在槅扇上的手已经黏腻腻沾了汗，荔宣小心翼翼扶住槅扇站起来，然后朝着年轻男人的后背轻轻开口。　　　　“大、大皇子？”　　　　对方一愣，他的手还高举着一本从架子上抽出的书，慢慢转头，露出了脸看向声音出现的地方。荔宣站在原地不敢动，眼睛也不敢眨，就这样望着年轻男人又把书放回架子，然后背着手慢吞吞踱到她跟前。　　　　年轻男人站定，他生得清俊又贵气，眉心有一颗浅色的痣。上下扫了荔宣一眼，看荔宣没有别的动静，年轻男人问道：“你是这里的人？”　　　　荔宣摇头，因为紧张，连声音都带了抖：“不、不是。”　　　　“哦？”年轻男人奇怪，“那你怎么在这里？”　　　　荔宣看了他的眉心痣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我……有人叫我来的，等你。”　　　　年轻男人“哈”了一声，像是觉得奇怪，但他望着面前披着头发面色若雪的美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弯起嘴角笑眯眯道：“对，我叫人去告诉你的。”　　　　荔宣立刻就高兴起来，她露出甜蜜讨好的笑：“师父向我说起过您，您真是好人。”　　　　年轻男人嗯嗯啊啊表示知道了，又随意问道：“你师父最近怎么样啊？”　　　　提到师父荔宣就欢欢喜喜起来，她原来是一株茉莉，是师父收养了她又助她修炼，现在堪堪可以化作人形。只是她的能力还不够，有时不注意就会长出花藤，或者是偶尔收不回去。　　　　“等等！”年轻男人拦住她，“你是花精？”　　　　荔宣咬着嘴巴，这位大皇子的神色看起来很是不好，她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办。　　　　没有得到回应，不过大皇子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他又上下打量了荔宣一眼，然后说：“跟我来。”　　　　下人在院门守着，他以为太子会在里面待一段时间，没想到很快人就出来了。　　　　谢因走在前面，神采飞扬表情得意。下人踮起脚，望见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殿下，这、这是？”　　　　谢因摸摸下巴：“好东西。”　　　　*　　　　马车一直进了太子府才停下，谢因先下来，候着的管事连忙向他行礼，谢因道：“把人带去梨青院，找几个婢女伺候。”　　　　管事先时还不懂这意思，但很快，马车里就下来一位披发的美人。他连忙低头，跑去办事。　　　　谢因等了一会儿，他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荔宣紧紧挨在他身边，在陌生的环境里很是局促。　　　　袖子被人拉住，荔宣低头，看见谢因在嗅她的手腕，闻到香气后又放开手。他转过头，管事已经带着三个婢女回来，跪在他面前正打算回话。　　　　谢因先挥了手：“带下去吧，别的事再说。”　　　　管事回是，对着后面跪着的婢女使了眼色，三个人很快就爬起来，走到荔宣身边围住了她。　　　　面前的婢女身量高低不同，衣服也穿的不同颜色，但她们脸上都是笑意，一个一个亲亲热热喊她“姑娘”。荔宣往后退了一步，又连忙走上去，想要拉住从椅子上起身的谢因。　　　　谢因回头，荔宣觉得有点害怕，她现在已经顾不上师父跟她说的什么谨言慎行，只想让谢因留下来：“你，你走了吗？”　　　　谢因道：“啊。晚上回来。”　　　　荔宣又往前蹭了几步：“我不认识她们。”　　　　“这是我的人，不用担心。”　　　　荔宣磨磨蹭蹭：“能不能回去？”　　　　谢因挑眉：“回哪里？”　　　　“就是刚才的地方，”荔宣连忙接下去，“我住了比较久，人也都认识。那里，那里比较好……”越说声音越轻，荔宣抿住嘴巴，她看见大皇子的脸色变差了。　　　　谢因盯着眼前低头的小花精一阵，最后还是收敛了表情：“暂时先住在这儿，不要想着回那里了。”　　　　荔宣垂头丧气，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睛结结巴巴回道：“好、好吧。”　　　　她好像惹大皇子生气了。　　　　谢因说完话就走了，管事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被婢女簇拥着往梨青院去的美人。这还是太子殿下身边第一次有女人出现，他想着应该派人去清河公主那里禀告一声，听公主怎么说。不过他才回头就膝盖一软趴在了地上。　　　　谢因负着手：“不许告诉姐姐，要是她知道了，我先扒了你的皮。”　　　　管事畏畏缩缩：“是、是。”　　　　谢因微微抬头，又说：“注意着点皇子府的动静，有什么好的不好的消息，立刻来告诉我，知道了吗？”　　　　管事一并应下。　　　　谢因这才开始兴奋起来，他扯下腰上的流苏玉佩轻抛，眼睛跟着上下微动。　　　　茉莉花精？　　　　这在本朝不是什么罕事，也有传说草木成精的，还有人亲眼见到，捉过几只进贡到宫里。现在竟然和谢青扯上关系，谢因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玉佩“哒”一声打在管事帽子上，又往下滚到他的衣服上，管事连忙垂首，还不敢爬起来。他听见太子殿下语调高扬，倒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