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娘抵不过儿子的死缠硬磨,又问青莲要银子了。正所谓“斗米养恩,担米养仇”,青莲虽没读过书,但还是懂些为人的道理,看不得自家人没骨气。    她板着脸,说:“娘子又不欠我们家。我们怎么有脸三番四次去要钱?你也说说荣才,有手有脚的人总想着吃白食,这怎么行?!”    青莲娘听后不吭声了,嚅嗫了会儿,道:“他毕竟是你弟弟,家里就这一个男丁,难不成你看着他受委屈吗?”    “受不受委屈他心里清楚,反正这个口我不会再开了!”说罢,青莲跺着脚走了。回到林府,她对于家事只字不提,心里暗暗打算下回发月钱给爹爹买好药就罢了,余下的钱藏着,免得养出弟弟伸手的坏毛病。    青莲不喂银两,急煞了一家子。青莲娘眼巴巴地盼着女儿送钱上门,结果她没来。荣才急了,在家里闹脾气,闹得不罢休,就去找重病的爹爹说。    青莲娘觉得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再怎么着家里男人不能垮。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带着荣才涎着脸去了林府,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开口不是找青莲,而是要找鹫儿。    恰好青莲不在。李婆子说起这事,着实让鹫儿吃了一惊,她想了会儿,大致猜到来龙去脉,于是就与李婆子说:“让他俩在外堂等,我过会儿再去。”    李婆子听令,把青莲一家安排在外堂。    青莲娘坐立难安,时不时探头看有没有人来。见儿子在摸堂壁上的墨兰图,她又急忙走过去,把他的手拽回来。    青莲娘苦哈哈地说:“荣才呀,我们还是回家去吧。这不说一声就来了,人家不见咱们,咱们也难堪。东西不要乱动,万一动坏了,赔不起呀。”    青莲弟弟荣才不高兴了,嘟嘴道:“摸两下而已,怎么摸得坏呢,再说林家这么有钱,坏了一幅画还要人赔,岂不是让人笑话。”    说着,他咧开嘴,贱贱地朝青莲娘挤眉弄眼。    “娘,你等会儿帮我好好说说。到时我当大官了,一定买栋宅子,也把家里弄得这么好看。”    青莲娘闻言很为难,不由深叹口气道:“平日里那位娘子也没少给过好处,这头回见面,我去说那事,总觉得不妥当,若成了倒好,若不成连累你姐,罪过可就大了。”    “娘,你怕什么呀。姐姐在她面前伺候得也挺久,没功劳也有苦劳,她怎会不卖几分脸?更何况只是小事,又不需要她出多大力气。”    荣才挖挖鼻孔,小声咕哝了句:“妇人就是眼皮子浅。”    这话青莲娘没听见,她是看到有个婆子来了,连忙起身迎上。    “李婆婆辛苦您了,娘子来了?”    李婆子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道:“来,你随我去吧。你家公子可不方便,让他在这里等着。”话落,她命婢女端来茶点。    青莲娘唯唯诺诺答应了,跟在李婆子身后一步三回头。荣才只顾着搓手舔嘴,转个身的功夫就把盘里酥点吃掉大半,穷凶极恶的。    青莲娘放心不下这个儿子,一路惴惴不安。她来到花厅,只见婢女站在柱侧,待她走近方才慢悠悠地掀起垂纱。纱后坐着个少女,头戴镂空莲花银冠,身穿胭脂色对襟窄袖袄,底下是条石榴裙。    青莲娘一吓,以为是哪里搬来的神女像,再细看方才看清是个真人。她的脸蛋跟白瓷雕画出来似的,眼耳口鼻都恰到好处,特别是那双桃花眼,乌亮清澈,容不得半点污浊。    青莲娘惊呆了,之前有听过女儿夸奖娘子长得美,今日一见果真不得了。她不由摸摸巾幗,姿态更加谨慎。    鹫儿喝着茶,不过从青莲娘入门。她已经将她细细打量过了,老老实实的妇人,卑微如蝼蚁,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势,敢到这里来找她。    鹫儿莞尔而笑,待青莲娘施过礼后,请她入座。    寒暄了几句,鹫儿笑问:“今日青莲告假,我以为她回家去了。没想到您来了,还挺让我纳闷的。”    青莲娘听这声音娇弱软绵,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不过她口拙,不知道该如何恭维才好,而且她是知道青莲去给爹抓药了,特意挑这个时候来,就是想与鹫儿说那件事。    求人的话实在难出口,犹豫半晌,青莲娘扯了个笑说:“今日我是特意来谢娘子的,多谢娘子一直给我家垫药钱,也谢娘子看得起我家丫头。小丫一直在我们面前提到娘子,说您心肠好人又美。”    “青莲也好。”鹫儿如是道。“她手巧,安排活计妥当。与其说我看得起她,不如说她做得好。”    话里有话,青莲娘听出来了。她很尴尬,干笑着不知如何往下接,忽然想起自己并非空手而来,眼睛一亮,连忙把包裹打开,拿出几个加肉沫子的酥饼。    “娘子,这是我特意做的点心,您吃。”    青莲娘殷勤地把饼往鹫儿手里塞,豁出脸皮了。    鹫儿也不摆架子,接过她递来的酥饼轻咬一口,眼眉弯起,笑得娇美。    “您手艺真好。”    青莲娘听她赞赏,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她吃了才有盼头,不碰不吃,戏也就没法儿唱了,但是开口终究是难事,青莲娘不由抿起嘴,手不停拉着打补子的袖边,一大把年纪了跟小闺女似的扭捏。    鹫儿不紧不慢地吃着酥饼,像是在等。等到没耐心了,她轻笑道:“您若没别的事……”    “有事,有事。”    青莲娘看出她要走,一下子着急了,连忙起身扯出个苦笑,斯斯艾艾地说:“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想找娘子帮忙。”说罢,她朝鹫儿看了眼,很没底气。    鹫儿倒比她稳重,坐在原处不动如山,浅笑依旧。    “有话就直说好了,我能帮得到的,自然会帮。”    青莲娘为难,咬着牙不敢开口,可是想想荣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为谋家中出路,也就顾不得面子了。    青莲娘深吸口气,卑微而道:“不瞒娘子,我们家里穷得狠。丫头的爹病重,全靠丫头贴补,还有我帮人缝布得的几个铜板撑着。荣才喜欢读书,从小就学得好,他志向是考个科举当官,以后不让家里过苦日子。他是有孝心的好孩子,人也聪明,如果有个好学堂给他上,他定能成才。”    “咦?听青莲说荣才在学堂里读书不是?”    青莲娘讨好地笑着说:“哎,是呀。只是那间学堂差了些,先生说话还结巴,荣才跟着他实在没长进。听说这里怀致学堂最出名,里面的夫子教得也好,之前我们去那求学,夫子嫌我们家穷不收,所以想问娘子有没有法子,把我家荣才弄进去?”    虽说青莲娘没读过书,但是说话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鹫儿听后就觉得是有人刻意教过了。    她一笑,问:“你怎么会觉得我有这本事呢?”    青莲娘心里咯噔,怯怯地抬头看去,未在鹫儿脸上找到怒色,于是就大胆地回道:“青莲夸赞娘子聪颖,深得夫人欢心。”    “那你去求夫人,不是更好?”    青莲娘挨了几把软刀子,慢慢地察觉出她的厉害,可是好不容易到这里,为了命根子也得拼上一回。她涎着老脸,半哭着道:“娘子你也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物。青莲受您器重,可是在夫人面前她也说不上几句话。想来想去,只好找您来了。如今林家两位公子都在怀致学堂上过课,若是咱们荣才能进去,也能帮衬二位公子,到功成名就当了官儿,自然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鹫儿不动声色,以银勺搅着碗里的茶。“叮叮当……叮叮当……”勺柄碰壁之声,挑拨得青莲娘的心一阵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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