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彩过后,宋家的媒人先来问名,按宋老爷所想,自是尽快尽快,最好在今年秋天就把婚事办完,然而沈道乾心中想的与他并不一样。    先前陆家之事未成时,他曾私下与陆瓒说过,待他此次举试之后,再议亲事,结果宋家横插一杠子,这不是叫他食言?    但有两家的交情在,也不好直接拒绝,于是在占卜八字时沈道乾便留了个心眼儿,他拖拖拉拉一阵子,之后也没与老太太说,便大笔一挥,给宋老爷去了封信,从两家的交情说到朝廷政考,又从苏州习俗说到临江风土,最后提及宋青辰与女儿的亲事,又云山雾罩地说了一堆此次占卜的师父如何如何厉害。    其实归结起来就一句话——我沈某真十分十分想与你做亲家,可上天不怜,老太太请人占了一遭,两个小儿的八字不大合。    他此信一去,宋家那边一时没了动静。    原本靖国公府和宋家提亲是前后脚的事,可因着沈道乾暗中厚此薄彼,加上靖国公府那厢办事也利索,纵如沈家这边合八字的事,国公府里来的人也能打临江的长秋寺里寻出相熟的师父来,是以前头诸事颇为痛快,赶在端午节前,国公府的聘礼已经抬到了沈家。    当日沈府所在的整条街巷都洒了红,聘礼一箱接一箱的往沈家抬,其中有两座半人高的珊瑚,尤其喜人,沈道乾和巩氏满面春风地在前院招待来下聘的人,沈时璎凑在沈时琬的阁楼里嘁嘁喳喳地说得亦是热闹,阖府上下,也就老太太的寿春堂还安静些。    “宋家这也慢了些。”老太太心里发急,“占个吉凶磨蹭这许久。”    其实她不光是急,也有些后悔不该把两个孙女的婚事放一块儿操办,沈时琬那边定的是国公府,一比之下,瑾姐儿样样落了下乘。    沈时瑾倒不在乎这个,只是有些疑虑,与祖母打手势:莫不是宋家出了什么变故?    老太太想到他家病着的老爷子,心里微微一突,叫游妈妈道:“这样不成,你去取一样我的物什,谴人回趟苏州给宋家老太太送去,瞧瞧究竟是怎一回事!”    游妈妈应声,去找了两件老太太的信物,收好装匣,悄悄去了外院。    过几日就是端午,临江有热热闹闹的赛龙舟,往年巩氏也会允她们去瞧,今年沈时琬自是不出门的,沈时璎也就不去,旁人那里更没动静,因就一家人在府里过节。    一大早儿的,各个院子都开始熏艾,沈时瑾这里也一样,熏得每个屋子都一股艾蒿味儿,她不大爱闻这个,就坐在院子里编彩绳,快到中午时,沈道乾让丫头来传话说今儿中午都到花厅用饭。    沈时瑾便先到寿春堂,陪着祖母一块儿往花厅走,快临近时,就听见麟哥儿远远地喊:“祖母祖母。”    老太太被他喊笑了,沈时瑾也抬头,就见麟哥儿穿了件水红色的小锦袍,一左一右地拉着两人的手,那两人托着他的胳膊,他正吊起来要打悠悠。    其中一人穿着竹叶青的直裰,不用细看沈时瑾也知道那是谁,陆瓒。另外一人着雪青色的长衣,头上也没有戴冠,只绑了条天蓝色的缎带,这人沈时瑾却没有见过。    凝神间,麟哥儿跑到跟前,陆瓒和那少年人也上前见礼。    老太太道:“这是前几日到府里的那孩子吧?叫什么名儿?”    麟哥儿仰着头答道:“祖母,这是我迟哥哥。”    老太太听沈道乾提了一句,说是阮姨娘哪个表姐家的孩儿,赣州来的,八月也要到南昌府参加秋闱。    那少年展袖行了个大礼:“晚辈杜迟,见过老太太。”    “好,”老太太笑道:“原是迟哥儿,你来了几日了,我倒未曾见过,回头你是与陆家公子一道去南昌府么?”    “是。”杜迟与陆瓒同时应了一声。    老太太看一眼陆瓒,仿似之前的事都没有过,说:“你们到时安心应试就好,旁的都莫想。”    两人自然说是,老太太便与沈时瑾领着麟哥儿一并进了花厅。    殊不知沈时瑾面上平静,心下已经吊了起来,——此人就是杜迟!就是他后来与沈时琬私奔了?    前世沈时瑾出嫁得早,并没有见过他,甚至事情发生时她也完全不知是怎么回事,直到颜家没有娶到人,空着花轿回了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她才知晓家中出了事。    她简直想不通。    杜迟还是阮姨娘那边的亲戚,沈时琬怎会和他有瓜葛?    她想着不由便暗中觑了觑杜迟,这长相确实……风流得紧。她又看一眼沈时琬,沈时琬挨着巩氏,眼观鼻鼻观心,连眼风都不曾往杜迟那里偏一点儿。    沈道乾扫了一眼人齐了,将老太太请到上位,就道:“今儿是过节,就不分席了,都坐吧。”众人依次坐下,沈道乾又看着陆瓒和杜迟笑说:“这粽儿里包了枣子,看你两个谁能吃到。”    有枣子的是枣粽,取个“早中”的好意头。    阮姨娘也跟着笑道:“祝你们两个都早早高中。”    其结果自是二人都吃到了包有枣儿的粽子,一番和乐。    用过饭,老太太先回了寿春堂,陆瓒和杜迟留在花厅陪沈道乾吃茶说话,麟哥儿闹着要去园中的池塘边放彩绳儿,说要看彩绳便蚯蚓,阮姨娘恐他离水太近,有个什么闪失,不叫去,麟哥儿就扯着沈时瑾和沈时琬的袖子软声央两个姐姐带他去。    阮姨娘还要再说,沈道乾道:“就让她们带着去吧,大过节的,无妨,叫奶娘抱着他,莫太近水边就是了。”    阮姨娘只得把奶娘嘱咐又嘱咐,沈时瑾和沈时琬左不过,只好也去了。    沈时琬知晓阮姨娘最不放心的是她,因走在最后头,离麟哥儿远远的,不多时沈时瑾也过来,与她并排走着。    沈时琬最近见了长姐话也不多,因眼下两人的亲事放在一起说有些尴尬,她冲沈时瑾笑笑也没出声,沈时瑾想了想,试探着问:阮姨娘那亲戚,来府里多久了?    沈时琬听绿绮低声说完,稍怔了怔,摇头:“我也不清楚,有几日了吧,我是今儿才知晓,长姐问这个做甚?”    沈时瑾看她神色坦然,大概……此时还是无事的?便笑着摇了摇头。    过会儿到了园子里,沈时琬出声提醒了一声,便与沈时瑾都站在一旁,没有到近前。麟哥儿由奶娘抱着,璇姐儿和玬姐儿也在前头护着,没什么事儿,他扯了腕子上的五彩线往水里扔,盯着瞅了半晌并没有蚯蚓变出来,又要解脚腕上的,沈时璇喊他:“莫都解了,今儿还没过完呢!”    麟哥儿便不依了,闹着要去找陆瓒和杜迟,问问为何还没变成蚯蚓,沈时琬瞧一眼,找个借口先走了。    麟哥儿嚷闹的厉害,几人拗不过他,只得跟着又往花厅的方向返。    沈时瑾见他们走了,在园子里稍坐片刻,听见五月里竟已经有偶尔的蝉叫声了,微有些犯困,也往回走,刚路过西边的蔷薇花丛,与绿绮打手势说今年的花开得好,忽有人拽了她一下,一把将她扯到了花丛后。    满篱蔷薇花的香气也遮不住这人身上淡淡的墨香。    因为沈时瑾太熟悉了。    她还没站稳,便惊怒之下挥了一巴掌:陆瓒!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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