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帝不等他回答，仿佛对结果早已成竹在胸，边笔走龙蛇边笑：“按理来说，你的家世要想尚公主，单薄了些。不过左右朕的公主嫁过去还有嫁妆帮衬，再加上濯玉是对你死心塌地了啊……” 他把声音逐渐压低，好像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朕一直很欣赏你的才干，若是你尚了公主，你便是皇婿，朕用你也是方便了许多啊。” “呵呵，愿不愿意，就看你一句话了。”庆元帝挥手命小太监取过印，亲自在红泥上蘸了蘸，悬于圣旨上空，老眼却没有一丝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迟千仞。 迟千仞的太阳穴跳了跳，勉强按捺住怒意，却一刻没有犹豫，利落行礼。 “臣，迟千仞，济南人氏，倾慕濯玉公主端柔淑嘉，特恳请陛下能将公主下嫁于臣，臣定当尽心呵护公主一世。” 庆元帝笑眯眯地点点头，玉玺“砰”地落在圣旨上。 迟千仞握着圣旨走出御书房，早有小黄门先他一步跑着去宫内宫外各处宣旨报喜了。 走路能平心静气。他一边计算着每步长度是不是刚好一尺，一边忍下了对庆元帝的愤怒。 这个老皇帝，治国不走脑子，用儿女姻缘来拉拢臣子倒是做的熟练。若是没拉拢到他头上、而是用那娇软的小公主收买了王廷那种货色，那小姑娘就真一辈子赔进去了。 就将这个公主放在身边也无妨，他眸色微暗。如此，刚好看看她哪里不对劲，若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能用一己之力多护一个是一个也好。 濯玉心里七上八下地回了蓬莱轩。她在路上便想明白了庆元帝在这时候传唤迟千仞所为何事。相反，她倒有些感激于他：这父皇还算懂了了女儿的心事。 所以当裘全福亲自满脸喜气地来宣赐婚旨意时，濯玉反倒觉得在意料之中，十分平静。 倒是一旁的大宫女们炸开了锅。洗月摘星面子上恭恭敬敬地伺候完濯玉接旨后，在裘全福走后一个个都泪眼凝噎。 洗月抽抽搭搭地将赐婚圣旨妥帖收好：“每次公主和那迟同知碰面，公主都会时运不佳，公主怎么就被指给了这么个和您凰命对冲的扫把星呢呜呜，而且这扫把星还总冷着张脸，一点礼数也没有……” 濯玉无奈地听着她的大宫女们唠叨，也没办法：她们说的倒都没有假。倒是余昭仪也被惊得掉了几滴眼泪后，便止住了啼哭，面色一沉，低声呵斥：“行了，公主姻缘也是你们能置喙的？” 宫女们立时被吓得一个机灵不敢吭声。余昭仪不言语，径自将濯玉单独拉进了她的寝宫，神色严肃着问道：“囡囡，你实话告诉母妃，你看到的前世因果，是不是就有你和迟千仞的缘分？” 濯玉正准备昧着良心夸迟千仞一通好让她放宽心，不提防她突然提起之前随口扯的幌子，只能答：“是。” 余昭仪面色紧绷着点点头，想问而又有些不敢地小心翼翼说：“那你们结果如何？” 濯玉的脑海中一下闪过很多结果。有可能是她早早就抓住了迟千仞谋逆的把柄，告他个御状，从此和离。也有可能是她最终没阻止成他谋反，成了遗孤之女，被称为开国功臣的迟千仞早早嫌弃…… 她看了眼余昭仪闪烁着期待的眼，终究没忍心。 “母妃放心，我们一生相互扶持，白首不离。” 余昭仪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那就好，母妃也觉得那个孩子比宋公子好……” 濯玉听着她喜气洋洋地夸着迟千仞，目光看向了窗外。 四方的宫禁阴云密布，暗沉沉的天色压得巍峨宫阙不堪重负。濯玉无声地叹口气：大雨要来了。 这雨一下便连绵不断，淅淅沥沥十余天，直像龙王庙被拆了一样，搅得整个京城不得安宁。 濯玉倒开心。她最不耐烦大大小小的游玩宴会，最喜欢在宫里待着、不拘看书还是自己跟自己下棋。若是没人叫她，她能跟房里呆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 蓬莱轩里其他人可没她这么闲在。赐婚的旨意一下，虽说日子还没定，但余昭仪已经张罗着宫女们给她操办嫁妆的事了。 大晚上还忙得焦头烂额的洗月一边脚不沾地地找东西，一边看着雨夜灯下悠闲描花样子的濯玉，没话找话地叹口气。 “这雨下了这么久，京郊的百姓可都要遭殃了。” 濯玉本来正一门心思在笔上，听到百姓二字瞬间抬起头：“怎么说？雨多了，庄稼岂不是收成更好了吗？庄稼抽苗，岂不是要用水？” 洗月对她孩子气的问题哭笑不得，但见整日对内宫八卦都淡淡的公主突然对这个感兴趣，只好停下来耐心解释哄她。 “庄稼自然要雨水，但也不能过了。现在的时节，第一茬苗应当已经冒出来了。那苗生嫩得很，哪里又禁得起这么大一场雨呢。” 洗月在宫外长大，担忧地望向宫墙外：“百姓们眼看着前半年收成都没指望，京郊的人心怕是都浮动了。奴婢听说，近日城里有许多流民涌入呢。” 濯玉默默搁下了笔。她前世是把自己圈在了风花雪月中，今生既然有机缘窥见天机，就给自己派了个拯救大元的活计。 以天下为己任的濯玉盘算半天，问洗月：“我的嫁妆银子母妃给安排了多少？” 这话题转移得洗月莫名其妙：“份例那边陛下应该早就安排好了。娘娘又添了许多梯己，光银票约摸三万两吧。” 濯玉点点头，平静地跟洗月说：“拿出来一万两，在城门处开个粥棚，无家可归之人都给，一直施半年吧。银子若是不够再跟本宫说，我对银子没数。” 洗月正翻箱倒柜地找出个珍稀的镇纸，正要往嫁妆里抬，听得她的话吓得东西差点掉了，急急忙忙地捞回来。 “我的小祖宗啊，这想的又是哪一出？满朝文武那么多人，哪里劳烦公主为小小几个流民操心呢。” 濯玉没像之前一样温柔一笑，而是一个眼刀子飞过去：“让你去就去，现在怎么惯得你话这样多了。” 余昭仪和濯玉都不是爱拿下人立规矩的，这已经算重话了。洗月听得话没敢反驳，拿完东西灰溜溜地出去干活了。 濯玉无声叹口气。连宫里的一个宫女都可以对宫外那么多流离失所的老百姓嗤之以鼻，可见她蒋氏跋扈到什么地步了。 她听着窗外冷雨，复拿起笔。如今，也只能靠她能找补多少是多少了。 第二日，雨小了不少。京城中最大的酒楼天香楼，一些男子刚用完午膳，正醉醺醺地往外走。 最尊贵的太子走在前面，先回了府。迟千仞推说身体不适，滴酒未沾，骑着马慢悠悠地在后面走。 一会，一骑黑马溜到了他的旁边。迟千仞偏头看了看身旁人，没搭理他。 康蔚也不在意，笑呵呵地跟迟千仞说：“咱们以后都是要尚公主的人，何必拉着这么个冷脸呢？” 他看迟千仞依旧沉默不语，自顾自地指着家铺子跟迟千仞讲：“连日下雨，宫里的公主想必也无聊。那家铺子专会卖女孩家的玩意，做工也精巧，你不买点托人给宫里的公主送过去？” 迟千仞终于开了口，冷冷看向他：“康詹士真是闲啊，鄙人就没那么多功夫钻研闺阁之乐，还是把这机会让给康詹士吧。” 康蔚好似意料到他的反应一般，哈哈一笑，打马走了。 迟千仞就这么在小雨里溜着马，知道溜得外衫都湿了，算好了两刻钟，才又溜回到了康蔚刚刚指的那家铺子。他环顾四下无熟人，将马系在路旁，快速地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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