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后撤的目的地是在距离飞沙关不远的村落,早在一个月之前,这些村落里的百姓就被安置进城,地里的麦子尚未成熟,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到处都弥漫着草木灰的气息,先头部队已经进了村,江云找到一户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民居,把小黑和两匹替马拴在后头早就空下的猪圈边上,江端跟她混惯了,把他的爱马拴在小黑的身边,进了屋上炕,连被褥都不铺,倒头就睡。    附近的村落就那么几个,各军将领很快就安排了起来,等到江端一觉睡醒,大军已经安营扎寨,江云正在撸着袖子指挥士卒堆土墙,和城墙垛子一样,这是为了保护远程作战的弓兵,除了神臂营那边的土墙要堆得高高的,大部分的弓兵只需要及腰的土墙就够了,所以这倒也不算什么苦活计。    “传令兵刚才来报,爹那边已经开始后撤了,预计两天之后就能到,黑林那边是松将军埋伏,峡谷那边打完,我得去接应爹,顺带和松将军的兵马会和,你留下守营垒。”江云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道。    江端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道黄玉虎符,江云用见鬼似的眼神看着他,江端撇嘴,说道:“别想多了,这不是给你的,战事都起了,这虎符我揣着也没用,要是我死在战场上,你记得把它给槐花街上那个王娘子看一眼,告诉她我下辈子是一定要娶她的,让她这辈子别等了,拿着我给她的银子,从良嫁人吧。”    江云认真地看着他,江端几乎有些恼羞成怒了,“这个忙你倒是帮不帮?”    “不是我不帮,只是你都要死在战场上了,我怎么可能活着回龙城?”江云看都没看江端手里那块黄玉虎符,说道:“我是不会为了你的遗言当逃兵的,倒是现在离开战还有几天,你要是实在怕留遗憾,不如派个腿脚快的传令兵去一趟,而且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个私印都没有?”    江端气得都不想跟她说话了,收回虎符,直接转身走了,江云撇了撇嘴,拍了拍刚垒好的土墙,皱眉道:“再垒厚一点,到时候人是要趴在上面搭弓的,要是撑不住倒了,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正在垒土墙的弓兵们齐齐应声,热火朝天地继续干了起来。    帐下多了三万兵马,虽然是暂时的,也够让一些年轻的武将乐晕头了,但是江云心里越发沉重,她爹是从来不讲什么私交和亲情的,该派她打仗从来没手软过,这次表现如此反常,只能说明这次的战事非常严峻,连江端那样自信到没边的人都说了不止一次丧气话,她不可避免的被带着不安了起来。    她这辈子经历的事情不多,幼年时在王城的日子在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倒是战场上这几年,遇到的大大小小的战事都好像才发生在昨天似的,有些早已死去的熟悉面孔,有时候一晃就好像还在眼前,这会儿要是问她有什么心愿未了,她自己都说不上来。    下午太阳最烈的那会儿,江云戴了个农户屋里落下的草帽,点了两千多号骑兵上路,接应伏兵的兵马都在峡谷后头不远的野地里安营等着了,原本江云根本不用来回折腾这么一趟,但她的排兵布署和建筑工事的能力比江端强得多,双方兵力比近乎一比一的情况下,一个坚固的防御工事非常重要。    两千多号骑兵走着官道大路,小黑自我感觉十分威风,高高地昂着头走在前面,时不时还打个响鼻,江云拍拍小黑的脖颈,被太阳晒得有些蔫不拉几的,她半垂着眼,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这个时候,小黑冷不丁停了蹄子,后退了小半步,江云眯着眼朝前一看,却见官道正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那青年穿着一身玉灰色的道袍,微微抬眼朝着她看来。    秋日烈阳下,道袍青年的双眼不见一丝眯缝,乌黑湛亮犹如上好的浸润在水里的墨玉,江云认得那双眼睛,是前些日子在龙城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人。    身侧的亲兵刀刃对准道袍青年,大喝一声,“道士,为何挡着行军道?”    道袍青年定定地看着江云,缓缓地开口,“贫道微生衍,因同这位将军有缘,故而拦路,想为将军算上一卦。”    江云原本想说自己不信鬼神之说,然而想起那天莫名消失的那对男女,话到嘴边就拐了一个弯,说道:“微生道长,能为江某算一算这次战事结果如何吗?”    微生衍看上去并不打算起卦,只是看着江云的双眼,说道:“此战无关胜败,于将军而言,是必死之局。”    江云握着马缰的手微微勒紧,身边的亲兵喝道:“你这道士满口胡言!莫非是羌人派来扰乱军心的!”    “罢了。”江云摆手,对着微生衍那双漂亮的眸子,定定地说道:“既是必死之局,微生道长还来提醒江某,岂非是无用之功?”    微生衍面无异色,淡淡地说道:“修行本就是逆天之举,将军资质上佳,不该蹉跎人世,若将军愿和贫道离开,自然脱离天道定数,谋求长生之道。”    脱离定数!求得长生!    如果江云是王城里那些脑满肠肥的贵人,她大约就能一口答应了,但她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微生道长既然已经算到了江某的天命,就该知道为将者生不能退,死不能倒,请恕江某不能从命。”    微生衍大约也猜到了结果,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微叹一声,道:“世人多愚昧,譬如蜉蝣,日出而生,日落而死,不知冬夏与春秋,不知天地与沧海,将军请吧。”    他让开了道路,江云却莫名地不敢再去看他一眼,马鞭一斥,带着两千骑兵驰骋在官道上,扬起漫天的风尘。    江镇在前一天就弃了老城墙后撤,只留下一列兵卒佯装守城,等到羌人那边反应过来,大军已经撤出三十里地,这一次不再是羌族小王子做先锋,而是换成了羌王的大儿子带兵追击,临到峡谷,羌军不退反进,被早就埋伏在峡谷的十万兵马包了个圆。    江云带着兵马赶到那会儿,峡谷里全是喊杀之声,江镇让人放了火油,烧断了后路,带着剩余兵马迅速地撤出峡谷,江云连她爹一面都没见着,就急匆匆地去断后,峡谷里遍地都是焦尸残肢,难闻的炙热气息混合着尸体的血气和一部分被烧熟的肉香味迎面而来,江云只觉得喉咙口堵得厉害,喘不上气。    “将军……”亲兵连忙递来水囊。    江云一口也不想喝,摆摆手,朝着后面大声喊道:“杀光峡谷里的羌人,杀!”    江镇带走的全是跑了一天的疲兵,江云接到的却是休息了好几天的精兵良马,峡谷里的羌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很多人都失去了抵抗之力,像待宰的猪羊,被轻松地割下了头颅。    来不及打扫战场,后面的羌军骑兵震得地面发响,朝着这边赶来,江云连忙下令整军,先头部队飞快地朝着荒林那边赶去,她带着亲兵在最后面断路,干巴巴的血块凝结在脸上,有些难受,江云伸手抹了一把,常年握刀柄磨出来的裂口老茧连带着前几天那道刚结痂的伤口也被划了一下,热辣辣的血顺着脸颊朝下淌。    前后都弥漫着战马扬起的风尘,几乎看不见敌友,江云半眯着眼睛,很快从马蹄声中分辨出了正在接近的骑兵是羌人的,她猛然拔出血迹斑斑的陌刀,调转马头,朝着马蹄声来处挥砍过去。    咣当一声,一记金属相击之声震得交手的两个人都有些难受地皱起了眉,江云也看清了这个准备从背后袭击她的人面容,果然是那天夜里交过手的羌族小王子。    小王子瞎掉的眼睛上盖了一块布,怪模怪样的面容上泛着狼一样的残忍之色,江云注意到他的战马这一次也披了甲胄,不由得大笑一声,陌刀挥出残影,在风尘中几乎看不清轨迹,小王子的重锤虽然厉害,但毕竟是重兵,不如陌刀挥得快,不多时身上就多了十好几道伤口,江云是挑着他身上没有甲胄覆盖的地方砍的,但那些地方都不是要害。    忽然,小王子大叫一声,一锤朝着小黑的脑壳上砸下来,江云死命地勒着马头让小黑偏了脑袋,她怒火中烧地说道:“你耍诈!”    小王子咧开嘴,露出一口锋利的白牙,“小娃娃,我是跟你学的……”    他话还没说完,江云猛然从怀里掏了一把东西朝着他的脸上砸去,小王子下意识地一避,江云已经策马飞奔而去了,小王子摸了一把马鞍,却见江云刚才用来砸他的竟然是一把碎掉的干粮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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