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林榕毫不遮掩的期待,容氏一时噎住,竟是有些狠不下心肠来。 可一想到她来碧溪镇之前,又听说了,西院儿那儿闹了一场,云娘那孩子,只因着来了东院儿她这里,就在那女人跟前,很是受了些委屈。 若是有丈夫的疼惜,或是有孩子的牵绊,便是婆母厉害些也是可以忍耐的。可那孩子命苦,丈夫和别人成亲生了孩子,她却是孤苦一个,形影伶仃的。 容氏脸上蓦然一烫,不,不该是这样子的,林家不能这么无耻,已然做错了事情,必须要及时补救才是。 不觉心中一定,伸手抚了抚林榕的脸,容氏叹道:“云娘是有话要我捎给你。” 林榕眼睛立时变的晶亮起来,容氏瞧着那双隐有狂热,带了期盼的眸子,狠了狠心肠,快速说道:“她让我告诉你,她想问你讨一张和离书。” 恍若晴天霹雳,林榕一时间根本无法相信,竟是愣怔着脸,好似耳聋了一般,皱着脸皮,反问了一句:“什,什么?” 容氏有些不忍,却还是回道:“和离书。” 和离,和离书—— 林榕蓦然狰狞起来面孔,一下子弹跳起来,双目圆瞪,冲着容氏大声吼道:“你不要骗我,云娘怎么会要和我和离。我们夫妻和顺,再是恩爱不过了,她怎会要和我和离?” 容氏皱起眉,惊疑地打量着林榕,说道:“你们之前的确夫妻和顺,可你已经离家八年了,她以为你没了,情真意切的留在林家当了寡妇,为你守贞。可你呢,却还活着,还另娶妻室,生了孩子。如今那孩子想要一张和离书,依我来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该利利索索的,把和离书写了才是。” 林榕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立时炸开了毛儿,涨红了脸庞,满脸的狞恶,愤怒咆哮道:“我不写,我不写!她是我的妻子,既是嫁给了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便是我在外头另娶生子,她也只能呆在林家,决计不能给了她和离书!” 林榕的反应着实出乎了容氏的预料,按着她所想的,便是这孩子舍不得云娘,也只会好言相求,或是再想想法子,不论如何,也不该是如今这种混账不堪的模样。 容氏揪住了帕子,站起身严厉地看着林榕:“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若是舍不得云娘,这八年来,你为何不想了法子,夫妻重聚。你当女人的一辈子有多长?她已然为了你,在等待中耗费了女人最好的岁月,她对得起你了。反而是你对不住她。你既是不愿意和离。那你说,你待如何安置了云娘?” 林榕又哪里能安置好萧淑云,可当着容氏的面,他又不能直白的说,就让她呆在林家,好好的呆着就好了,于是脸一丧,瞬时间变了个表情,窝囊又委屈地看着容氏,哭道:“不是我不想把云娘接过来,我也盼着夫妻团聚的那一日,可洪家的岳丈脾性实在是厉害,我哪里敢说我家中还有妻室。” 容氏气得没话说,厉声道:“若是你惧怕洪家家势,既是脱不得身,你便好生放了那孩子一条生路。凭人家或是再嫁,也算是你难得的良心了。” 林榕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又变了,他仿佛一只充满了愤怒的雄狮,瞪圆了眼睛,露出了里头爬满红血丝的眼白,狠狠地瞪着容氏,磨着牙道:“她是我的,谁也不能妄想着把她从我的身边拉走。” 容氏看着这个,她打小也当做了自家孩子来疼惜的孩子,根本不能相信,那从前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人,竟还有如此不堪入目的一面。 她痛心疾首地看着林榕,哑着嗓子喊道:“榕哥儿,你不能这样子。你在此地已然有了妻子,又有了孩子,一家团圆,多么的美满幸福。可那孩子,自打你没了踪影后,她苦熬着日子,不说夜夜孤枕的凄凉,便说你那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她连你都可以舍弃,都可以如此苛待,你觉得云娘那孩子,能在她的手心里头过得好日子吗?你若是心中有云娘,对她是真心一片,你就该舍弃了你的不舍,放她归家,另择夫婿,生儿育女,让她也能得到幸福。” 林榕猩红着眼,瞪着容氏的眼睛里,慢慢地淌出了两行泪。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母亲那人,早在云娘才刚嫁进门没几天的时候,就已经打起了云娘嫁妆的主意,只怕他走后,她就更会肆无忌惮的霸占了去。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写了和离书,云娘离开了林家,她若是转身另嫁了他人,又该如何是好。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林榕伸出指头抹去了泪水,将视线挪开,看着一旁桌子上的那点烛火,冷冷说道:“伯母,榕哥儿自来敬重你,亲近你,虽是喊你一声伯母,心里头,也是把你当母亲看的。儿子如今舍不得云娘,若是云娘走了,儿子生不如死。若是伯母心里头,也把榕哥儿当儿子看,就回去打消了云娘和离的念头。叫她好好呆在林家,等我寻了机会,就回去看她。” 容氏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明明长着熟悉至极的脸,可如今却仿佛陌生人一般,叫她从里到外,都不认识他了。 “回去看她?你要是能回去,八年了,你哪一天不能回去?”容氏失望至极地看着林榕:“你也抚着良心好好想想,云娘她无儿无女的,她那嫁妆,值钱的又都被你母亲霸占了去,都给了林松,等她老了,她该指望谁,依靠谁?” 林榕依旧看着那烛火,眼神冷漠,淡淡道:“到时候洪家那岳丈年纪大了,也管束不得我了,到时候,我就搬回林家去,有我在,云娘自然指望我,依靠我便成了。” 容氏看着林榕,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悲痛,她心中十分痛惜,这孩子,终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学坏了,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无情,自私和狠毒,竟和他那亲娘变得一模一样了。 可容氏的心里头,也在了然的这一瞬间,愈发的坚定了,她要帮那云娘脱离了苦海的决心。 慢慢收敛了脸上的各种情绪,容氏看着林榕,心说那洪家势力颇大,能不招惹还是不要去招惹得好,总是榕哥儿这孩子如今惧怕他那岳丈,有他那岳丈震慑着,想必他也是不敢轻易回了林家去的。看他咬紧了舌头就是不肯吐口要写和离书,那么,不如掉转矛头,就让二太太,替他儿子,写了这和离书吧! 容氏既是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和那林榕较劲儿,往窗外看了看,已是夜色弥漫,温声道:“晚了,你且回去吧,别被洪家的人瞧出了破绽,再惹出了乱子来。” 林榕以为他这大伯母终究还是偏向了自己,不由得脸上浮出了欣喜的笑来,抹了抹脸,和容氏又说了些软话儿,眼看着时间确实不早了,只得恋恋不舍的,转身去了。 等着林榕一走,容氏便命阮嬷嬷退了房,连夜坐着马车,回了林家去。 萧淑云靠在窗栏上,看外头繁星点点,一闪一闪,格外好看。正是想着大太太去了碧溪镇,也不知道见了林榕没有,还有那和离书,也不知道林榕肯不肯给。心里沉甸甸的,由不得一声轻叹。 想当初新婚燕尔,她和林榕,也是过了半年恩爱夫妻两不疑的好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有,那段儿情谊,终究在她知道林榕真个没死,还和旁人成亲生子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如今她只想尽快摆脱了林家,要回了嫁妆,寻个地方,好好过日子。 门外,绿莺探头探脑往里面张望,被萧淑云看见,皱起眉说道:“你这丫头,还是这么的不稳重。” 绿莺挨了训,立时拉下了脸来,却听得她背后一声清脆的笑声,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丫头,就跳将了出来。 那小女孩儿穿了件海棠红的绣梅花对襟短襦,下面穿着撒花裙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儿,梳着两条小辫儿,一双明亮如珠的眼睛闪着欢喜的神光,歪着脑袋看着里面面露怔然的萧淑云,脆脆的就笑了起来:“嫂嫂,我回来了呢!” 这是林娇,是年幼不曾长大的林娇,是活生生不不曾死去的林娇。萧淑云眼中的泪水,一瞬间便如瓢泼大雨般滚了下来。 林娇刚从外祖家回来,本是欢欢喜喜的想要给最喜欢的嫂嫂一个惊喜,如今见得萧淑云竟是哭得泪眼迷蒙,立时吓了一跳,本是预备着蹦蹦跳跳冲过去一头扎进嫂子的怀里的,如今也不敢了,不安害怕地回望着绿莺,却见绿莺也是一脸的懵然。 好在萧淑云很快便醒过神儿来,忙擦了泪,张开手泪眼含笑地望着林娇:“来,娇娇,到嫂子这里来。” 林娇的脸上立时就浮出了一抹甜蜜的笑,拔脚冲了过去,纸鸢一般就扎进了萧淑云的怀里。 萧淑云被撞得往后一退,又忙立定好,将林娇紧紧拥在怀中,脸紧紧贴在了林娇的乌发上,嗅着她身上香甜的味道,轻轻问道:“去外祖家高兴吗?那里的姐妹兄弟,有没有欺负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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