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甜,落在连城心头,似剥落的茧壳,片片如飞絮。    身为一只真妖,他应当是不染凡尘色、清高傲岸的。    怎么能对妖女心软。    妖女只是他暂时的命契者,待他法力恢复,就……    连城寻思一番,发现自己以往就一个念头。    ——收了她。    ……没有一点身为妖的高傲!    他冷哼一声,并不想理祝盈。    “花花,莲莲?”祝盈又连唤了几声,见连城的气似乎还未消,心中嘟囔了声小心眼的破花,转而又道,“阿城,我错了。”    ——要不是连城躲在她眉心里不出来,她早就辣手摧花了!    那声“阿城”,彻底击垮了连城的防线。    妖女的声音果然是好听的。    其实长得也不差,这容貌在人间可是上等,觊觎她的人一大把。    祝盈清了清嗓子,垂下眉,继续撒娇:“阿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还真有几分可怜兮兮来。    连城的心情愉悦了不少,表面上仍面不改色,“错哪里了?”    “不该逗你。”    ……这破花三岁吗,还问这种没有脑子的问题?    祝盈怀疑跟他说话自己的脑子都要退化——啊不不能有这个念头,这破花能听见她的心声。    显然连城只被她的乖巧取悦,又道,“以后还这么做吗?”    他所计较的,不过是那句“盈盈,求你”。一个念头在祝盈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她摇摇头,“不会有下次了!”    语言文化博大精深,表达方法有很多,大不了下次换一种嘛。    连城并未想太多,话说到这个程度,他的心早就释然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如此轻易满足的一天。    但见此刻,祝盈翻身上了床,背靠着墙壁,双手环膝,稍稍向窗外的夜空望去。乌发如瀑,衬得眉心金红色莲花色泽鲜艳。    他轻嗤了声,忽而想到一个词——妖精。    磨人的妖精。    “你不是已经吸收了一片花瓣吗?”祝盈忽而想起什么,问道,“还有多少?”    这画妖还当真是害人。倘若每一片花瓣附着在死物身上,都成了画妖那样,人间能安宁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连城实话实说:“不知道。”    他花瓣数众多,可在妖魂打散后,有些花瓣分裂,有些则化多为一,他能感知的,不过是为本体着色。    待色泽完全恢复,花瓣就算找齐了。    祝盈又想翻白眼了。    她的手肘抵着膝盖,懒洋洋地支着下颌,“那你什么时候能化形啊?”    连城为这个问题稍作思考。    花瓣回到本体,他能察觉到他的法力已经逐步恢复,现在短暂地恢复人形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时间不长,他自己都不能保证,万一还没和祝盈说上几句又变回莲花了,岂不是要被她笑死?    连城在心中暗暗敲定,不待能保持人身,绝不以人形出现在祝盈面前。    他是要化形之后收了这妖女的。    “不知道。”他用的是跟上一个问题一模一样的回答。    “你这花真无趣!”祝盈被他气得牙痒痒。一开始多可爱啊,羞涩的时候花瓣还会变色,现在可好了,花瓣的根部冒出了些藕粉,不是纯白,至于他自己则狡猾了不少,心硬的很,刀枪不入的。    连城暗暗哼笑了声。    他还等着祝盈继续说下去,可没想到她说完这句话后,再无下文。头不知何时垂下,搁在膝盖上,竟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睡了过去。    当真是累坏了。    只是,这种姿势……    她醒的时候脖子会不会断掉?    还是说,她的身体是铁打的,不害怕这些?    连城头疼,最后暗暗拿了个主意。    金光闪烁,勾勒出青年男子颀长的身形。他着暗红色袍,墨发散在腰间,月光清冷,他垂着眉,桃花眼潋滟水光。    站在床前,连城内心一阵挣扎,而后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揽过祝盈的肩膀,另一只则托着她的双腿,将她打横抱起,换了个姿势放在床上。    妖女居然这么轻么。    看她平时吃的不少,可抱起来当真没有多少重量。肌肤冰凉,水嫩光滑,乌发贴着他的手腕,似是在玩闹。    她只穿了里衣,薄薄的一层,几乎贴着她的肌肤。连城到不觉得这有什么,夜里她一贯是这样的。    不过……手感还不错。    连城冷哼一声,毫无留恋地抽回了自己的双手。祝盈觉察到什么,没睁眼,不安分地挣扎了一下,不过并没有抓住他的手。    他还以为她睡着的时候会很警惕,可没想到居然如此没有防备,动静这么大,连眼睛都不睁开,真愧对她的一身武功。    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在这里……么。    绯色浮上他的耳垂。    连城后退几步,甩开那旖旎纷乱的念头,暗想着自己应当去换一身衣服穿了。她穿艳红,他穿暗红,到时候真的以人形常在她身边,像什么?    他的手肘撞上梳妆台,无意间瞥见祝盈搁在一旁的发簪。    他还记得刚来这镇上,祝盈是看中了一家的雕花木簪的,只是被那张婶扰乱了,她也没那个心情再去买木簪。就那她性子,想必现在路过那家店都不会有兴趣了吧?    会不会遗憾呢?    连城略微思索,手已不由自主地打开窗户。    他只是顺便出去一下。    他的主要目的是测测自己这人身能维持多久,好在以后不被祝盈嘲笑。    没错,就是这样。    *    祝盈再一次光荣地睡到晌午。    睁眼起来,她已经躺在床上,是惯来睡觉的那种姿势。昨天晚上似乎不是这样睡着的……大抵是她睡着睡着又滚回原样了。    祝盈皱皱眉,她是不是梦见了一双手?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擦过她的脖颈,那种温热的触感,很真实。    不过是个梦。    祝盈穿衣梳妆,下楼与店小二打了声招呼退房。    她没急着走,用一下午的时间在镇上晃了一圈,这家看看那家看看,特色的小吃尝了不少,但没有买什么东西。    祝盈是心动过的,但想想她只身骑一匹马,一路上要经过那么多地方,倘若每个地方都买一大堆东西,那她真是不用走了。    于是干脆放弃,将目标转移到吃上。    途径那卖簪子的摊位时,她看中的那支木簪已经被买走了,没有重复的花色。祝盈犹豫了一瞬,加快步伐从摊旁走了过去,没有买。    不是自己看中的,那便算了吧。    她也没有那么大兴趣了。    她再度经过高家。高家的小厮似乎等候她已久了,一见她,忙迎她进来,为她斟上茶水。    上次高大人准备的茶水她只喝了一口,许是高大人想到这一点,这次给她准备的并非茶叶所泡,而是干花。    没什么味道,但唇齿留香。    高大人的细心令祝盈的心情好了不少,同他交谈时语气也轻快了。    “这案子结了,但没法跟百姓解释,官府带头作弄玄虚,那是糊弄人,只好找理由搪塞去。”高大人叹了声,“李夫人也是可怜,知道了真相以后她找到了密道,这下应是真疯了,李宅也闭门谢客了。”    祝盈假惺惺地“啊”了一声。    别人怎么样,并不会牵动她的情绪。    至于那画,现在已经被官府封存,锁进了箱子里。    指不定什么时候要作怪……    “那个姓林的道士一早就离开了,”高大人想到什么,又问道,“姑娘打算什么时候走?”    “过了黄昏吧。”祝盈随口说。    近霞镇,不看一眼晚霞真是枉费此行。    “不知姑娘是要去哪儿?”    高大人与江湖人士打交道不多,只觉得他们行事随意,来去自由。    “扬州。”    高大人怅然:“扬州啊……江南是个好地方。”    *    黄昏。    祝盈攀上山头时,这儿已聚着不少人,都是来看日落的。    她骑在马背上,抬头仰望天边。残霞艳如她的唇色,红色渐隐,金色勾边,天衣无缝的衔接。红云低垂,仿佛伸手就能采下。    祝盈张手放在眼前,指缝之中,是整片云的余晖。    “魔教也有这样的日落,”她感慨,“花花,你还在修炼?”    少顷,心中才传来一声不紧不慢的“嗯”。    饱含了困意和倦意。    她诧异:“天还没黑你就这么困?光天化日之下就去干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了?”    “……”心境之中,连城压下了把手中的木头捏碎的冲动,平静道,“嗯。”    可不是偷偷摸摸么。    咦,居然没反驳,看来当真是累了。    祝盈唇角一翘,也没多说,策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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