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来不及,太子妃若是刻意避开端王,落到有心人眼里又不知会编排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焦灼不安中,太子带着三个弟弟走到帐前请安。魏皇后抬手看座,笑容满面:“今日怎么散朝这么早?”    清阳说:“是父皇特意没留,叫儿臣们早早过来陪母后过寿。”    几位皇子纷纷送上贺礼,园子里姑娘们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姜橙从他们请安开始,就一直微垂着脸装泥人。然而还是感受到一股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开了。    她心里砰砰直跳,偏偏这时候魏皇后对她说:“绛儿也去太子那边坐吧,陪我半日,你也累了。”    姜橙叫苦不迭,谢过婆婆,身体僵硬地朝清阳那边挪去。三位皇子见了她都拱手叫“大嫂”,姜橙不得不扬起笑脸,点头致意。    这样就不可避免地对上了端王。    高楚炼身姿高挺,肤色如麦,额前些许碎发遮不住星灿眼眸,他直直注视着姜橙,目光隐忍、深邃又复杂。    姜橙心虚得不行,只掠过一眼就飞快地别开眼。随清阳坐下后,她身子故意朝他靠近些,还沏了杯茶递过去,甜甜一笑:“殿下,请喝茶。”    清阳眼中闪过狐疑之色,缓缓接过茶盏:“嗯。”    四月的空气已经带了阵阵暖意,见他一路走来额头满是细汗,姜橙又狗腿地掏出丝帕帮他擦了擦。    心里给自己竖起大拇指:表现完美。    高楚炼坐在他们身后,注视着两人的背影,眸光晦暗不明。    皇子们的帷帐紧邻着皇后,正前一道青丝纱幔随风飘动,既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又不会唐突了女眷们。    在场的都是人精,明白皇后的用意,三位皇子快要选妃了,目前还没定下人选。有心嫁入皇室的,自会让女儿多多露脸。而太子那边,太子妃看起来很得太子和皇后的喜爱,要不要去东宫分一杯羹,也是许多人掂量的问题。    见园子里许多姑娘在写诗作画,大才子高楚钰也来了兴致,提议道:“反正闲着无事,不如咱们也即兴创作一番,给母后贺寿,如何?”    众人都看向太子,清阳点点头:“可。”    小太监们忙碌着准备笔墨,皇后那边已有宫人捧来小姐们的书画,几位娘娘轮流看下来,都对裴情的白牡丹图和曹琦的咏花诗词赞不绝口。    魏皇后便选了她俩分列书画第一,一人赏赐一盆“昆山夜白”。曹琦捧着两盆牡丹一时无头无二,夫人们看她的目光都更热切了。    裴情也上前谢恩,她姿容昳丽,身段窈窕,行止规矩一丝不差。宫妃们都赞她才貌卓著,裴情谦虚道:“臣女不过粗学了几年,东涂西抹罢了。不比太子妃娘娘书画双绝,堪称‘阚京之璧’。臣女仰慕已久,倒是很久没见娘娘落笔了。”    话音传到太子这边,姜橙心里咯噔一跳,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魏皇后被牵动了念想,颔首喟叹道:“是啊,绛儿当年画的仙鹤奉桃图,至今还挂在甘露殿里呢,先太后也是喜欢她得紧,早早就与本宫说要定下这姑娘,好在本宫没有辜负母后的期望。”    她侧脸看向姜橙:“不如绛儿今日也泼墨一幅,如何?”    姜橙脸都僵了,心里奔腾过无数头那什么——她不会画画啊!    裴情把她拖下水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联想到她之前那个眼神,莫不是小绛绛从前和她结过什么梁子?    婆婆发话,不能不应,姜橙只得咬牙切齿站起来:“为母后尽孝,臣媳求之不得。”    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扯了扯清阳的袖子。    爸爸!有人要害我!!    清阳扫了眼袖子,眸光微动,起身对魏皇后道:“母后,刚才四弟已经提议咱们兄弟一起为您作书画贺寿。儿臣想与太子妃合作一幅,敬献母后千秋,如此可否?”    他话音刚落,姜橙就看到裴情眼波震颤,脸上的谦恭矜持仿佛凝固了,变成一张僵硬的面具。    魏皇后失笑般望着儿子:“你莫不是心疼绛儿一人作画累着罢?”    清阳不语,姜橙立刻假作娇羞状往他身后躲了躲。    魏皇后乐得成全他们夫妻情趣,笑着摆摆手:“罢了罢了,本宫可不做恶人,随你们罢。”    “多谢母后。”    宫人很快备好笔墨纸砚,姜橙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支狼毫,悄悄道:“上仙,咱们画什么?”    清阳说:“自然是牡丹。”    他揽袖抬笔,在宣纸上描绘起来。姜橙见他姿态熟稔、行云流水不似作假,顿时惊奇不已:上仙竟然有这等才华?难道修仙还要学作画?    男子眸如点墨,专注在案上,握笔的长指如美玉雕刻,乌发斜散腰后,衮服修长挺拔,整个人说不出的风流儒雅。    很快,一丛丛欧碧牡丹沿湖成长起来,含羞带怯,写意舒展,风姿绰约。    姜橙也不能干杵着,见左右无人注意,她提笔在岸堤上随意点缀了几根须草、几朵野花——咳,也算是和太子“合作完成”了。    等她画完望过去,清阳笔下又流淌出一方清池,浅绿的花朵倒映在湖水中,与滟滟涟漪揉成一色,衬着雪白的宣纸,显得格外清新雅致。    妈耶,也太好看了吧!    “涎水别滴上去。”    清阳瞥了她一眼,笔尖一点,在湖面添了几片花瓣。春风拂过,落英缤纷,一条小鱼儿跃出水面,用圆溜溜的小嘴去亲吻那些翡翠般的花瓣,又滑稽又傻气。    咦,那条小鱼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姜橙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清阳换了朱笔,给小鱼涂上一片绯色,笔锋绕转,又抹出一条长尾迤逦在身后。    那、那不是锦鲤吗!上仙画的是她?!    姜橙瞪大眼睛,指着清阳:“你你你你你……!”我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清阳淡淡瞧她:“我怎么了?”    被埋汰的少女羞恼不已,恨恨抓过一支紫毫也画了起来。她只有幼稚园水平,胡乱涂鸦几笔后,花枝上赫然多了一只小胖鸟。    只有寥寥数根线条勾勒出的,青色的、肥嘟嘟的小胖鸟。    姜橙笔杆一扔:“哼。”画得就是你!    清阳盯着那只小胖鸟看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你这笔法,倒是没见过。”    那是,我这叫Q版画法!    清阳换了支软毫,在姜橙画的鸟儿上又修饰了一番,小胖鸟摇身一变,化为一只羽翼优雅的青鸟,碧玉似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下方的小锦鲤,带着一种天生的高贵与淡漠。    和某人一模一样呢。    姜橙撇撇嘴,算了,打也打不过、画也画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抱大腿吧。    “大哥怎么作个画也这么开心?”    福王高楚涵走过来,目光落在案几上,闪过一丝惊艳:“这么快就画好了?”    “嗯。你呢?”姜橙环顾四周,几个皇子都差不多收尾了。    高楚涵挠了挠头:“我丹青不行,就写了首词送给母后。”    姜橙奇道:“曹琦刚才也是写诗,你们俩还真是一家子兄妹啊!”    高楚涵嘿嘿一笑,耳尖泛起可疑的粉色。    皇子们的书画被送到魏皇后那里,她一一看过,赞叹道:“炼儿和钰儿的笔墨越发精妙了,涵儿的诗词也极有意趣。”    目光转到清阳的画上,魏皇后惊讶道:“巍儿画的是‘欧碧’?”    “你往年都爱画富贵绚彩的牡丹,今日怎的突然改换素雅风了?倒是别有一番意韵。”    姜橙心口一跳,原来高楚巍是走华丽风的?见清阳静默,她急中生智,连忙开口:“是臣媳喜欢浅翠颜色,才央求殿下画欧碧的。”    魏皇后听了,了然一笑:“原来如此,既是绛儿喜欢,那等会儿本宫再给你送两盆欧碧去。”    “多谢母后垂爱。”姜橙甜甜地行了个礼。    一旁的淑妃也笑盈盈道:“说起来还是太子和太子妃的画作最为传神,这牡丹腻若裁云,笔底春风,青雀锦鲤皆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我家钰儿还得向兄嫂多多学习才是。”    众人纷纷附和,称赞太子和太子妃妙手丹青,珠联璧合。    姜橙名不副实,脸皮又不够厚,只好扯着清阳的袖子掩饰紧张。余光瞥见裴情咬着下唇站在官眷里,目光阴沉地盯着那幅欧碧映水图,恨不得把它烧出两个洞来。    真是莫名其妙的女人。    花会举行到日落时便收场了。曹琦特地跑来和姜橙告别,约定了今后常去东宫找她玩,随后便抱着牡丹高高兴兴地出宫了。    晚上,魏皇后在宁致殿摆宴,只有燕皇和后宫参加的纯粹家宴。    宁致殿作为中宫,本就庄严华美,今日被各色牡丹一点缀,更显富丽堂皇。清阳和姜橙坐在帝后左下首,正对面就是贤妃和端王。宴会尚未开始,姜橙坐如针毡,不敢四处张望,只好拼命找话题跟清阳闲聊。    从琅山的鬼魅扯到微霜湖的海棠,又好奇地问他元朔宫的风景物什,顺便打听了一下乾元神君的八卦。    姜橙还向清阳介绍了新认识的曹琦和今天发生的趣事。本以为上仙不爱听这些鸡毛蒜皮,没想到他毫无不耐,还道:“福王虽然在母后身边长大,但和曹家走得很近,曹家兄妹时常进宫来。你若是无趣,可以招曹姑娘来说话。”    上仙竟然连这个也知道?姜橙转念一想,太子和福王从小生活在一起,彼此熟悉也很正常。    等又一段尬聊结束后,清阳止住了她抓耳挠腮的小动作:“你今天怎么了?”    他注视她的目光澄澈无波,有种让人不忍欺骗的纯净。但姜橙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还是摇头躲闪道:“没什么没什么……”    清阳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礼乐响起,燕皇携着魏皇后缓缓步入大殿。    “今日,本是皇后的千秋宴,但皇后勤俭克己,上表朕改为家宴,所以众卿不必拘束,就当是一家人一起吃饭。”    燕皇朗朗说完,先举杯敬妻子,下首众人也齐声恭贺,殿中一时气氛温馨,其乐融融。    姜橙一开始还担心端王会不会言行失当,叫她难堪。结果对方不愧是掌兵千万的将帅,非常沉得住气,整个晚上都没朝她看过一眼,他始终和齐王、福王对饮谈笑,神情自然得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似的。    姜橙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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