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在她身上久久地旋绕, 小樽感觉到它的滚烫, 几乎像烧红的烙铁, 要将她融化似的, 她想睁眼, 想挥开它, 但心里头酥麻得手脚一下也动不了, 只余一丝神智, 分辨出那不是真正的一只手, 她想, 这傻子, 当他自己在吃朱古力还是冰棍呢?    好不容易他停下了, 她终于能睁开眼睛, 眼前一个人影正笼罩在她的上方, 一双眸子像着了火般, 在黑暗中灼灼发光。     小樽总算没有忘记这是在他家里, 刚要推开他, 可是来不及, 他已经进来了, 一阵悸动迅即传遍四肢百骸, 整颗心像被包了卷了起来, 连思考也困难。    “老婆, 老婆, 老婆……” 大丁在她耳边一声声呢喃, 猫咪一样甜腻的叫声, 还有他在她身体里面一下下的动作, 让她整个人几乎飘了起来, 那种感觉 ── 她想起荡秋千, 忽地攀向高空, 又忽地晃回地面, 白云就在头顶飘荡, 清风就在身边环绕, 令人只想奔放大叫。    她叫了出口, 压抑着, 只是细细的吟声, 到他停下来, 两个人都喘着气, 她的嗓子有点哑: “臭流氓……”    “老婆, 对不起。”大丁小声地笑, 笑声里可一点歉意也没有: “可是我想你, 睡不着。”    小樽咬他一口: “你疯了, 要是被你爸妈发现……”     “不会的, 等一下我就回自己房间, 其实就算发现了, 嘿嘿, 也没什么。” 反正迟早都会结婚, 而且他哥哥以前也是这样, 结婚前就带嫂嫂回家过夜, 他只是仿效而已。    “我哥和我嫂以前也这样, 他们都没说什么。” 大丁把她紧紧搂着, 又再缠绵吻她。但他忘了一件事, 他哥哥事后被他父亲训了几句, 还是当着他嫂嫂的面, 把他嫂嫂羞得好久都不敢到他家里来。    他的嘴唇炽热, 吻得又深又急, 小樽知道他的欲望又再一次唤起了, 不想让他得逞, 她挣扎: “不行, 你现在就回你房间。” 不能緃容他, 她怕他会越来越没节制, 也怕再来一个孩子, 而且这是在他家里, 还没结婚, 被人看见了不成体统。    “快两个月了, 都不让我碰一下, 再忍的话会忍出病来的, 好老婆, 再来一次, 就一次, 好不好? 你放心, 我戴了套的。” 嘴里还在恳求着, 底下却已经开始叩门, 来回地摩蹭, 只要一声得令, 就要长驱直入。    小樽浑身觉得发软, 甚至没有力气去挥开他在她胸脯上捻动的手指, 只说出了苍白无力的两个字: “不......好......”    毫无震慑力的两个字, 大丁可没被吓倒, 照进不误。欲望这东西比烟瘾还厉害, 一旦沾上了, 只会欲罢不能, 这一个多月他照顾她的身体, 一直强忍, 可每次碰到她, 甚至只是走在她身边, 都想抱她, 亲她, 在她的身上索求, 欲望太强烈, 他没法再忍, 不是不知道婚前把小樽带回家做这种事欠妥, 可他管不住自己, 想到她就睡在隔壁, 他就怎么也睡不着, 双脚不由自主就过来了。    那天晚上他要了一次又再一次, 到底做了几次, 小樽没法记清, 只晓得很累, 最后一次结束时, 她气愤, 但声音有气无力: “滚回你房间。”    大丁抱着她, 累得不想动: “再让我抱会儿再过去。”    这一抱就抱天亮了。    小樽很气自己, 总是没办法拒絶他, 大丁对这一点无疑很得意, 不止一次涎着一脸色相说: “知道为什么你抗拒不了么? 因为我们的名字本来就注定好了的, 小樽是注定要装大钉的, 装上了就拨不出来了。”    你这色胚! 小樽骂他, 心里却不得不老实承认, 好象真的是拨不出来了, 性的欢愉就像一只泥足, 她深陷其中, 但爱呢, 她不能十分清楚。    大丁有时委屈: “老婆, 我都说了几百句我爱你了, 你为什么连一次也不说?”    “嗯嗯......” 她哑口无言, 主动去吻他, 问题就逃避了过去。    夜阑人静时, 她扪心自问, 爱吗, 不敢说爱, 也不敢说不爱。    林青霞在>中曾问张曼玉: “女人的心是不是跟着身体走?”    是不是呢?     若在以前, 小樽一定说不是, 她的心在李明那儿, 可身体还是属于自己, 现在却没有答案, 身体是大丁的, 心呢, 也许已去了一部份。    在跟大丁亲热的过程, 她很少想起李明, 或者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他那里得到过身体的温暖, 但在午夜梦回时, 他的那一声叫唤“傻妞”, 还会伴着入窗的清风在耳边萦绕。    而且她逃不开他的电话, 他经常会打到她的单位, 易月有时接听, 奇怪地问小樽: “你男朋友不是大丁? 这人是谁?”    “是我哥。”这句她答得有点坦然, 渐渐地开始相信, 只要假以时日, 再给她一点时间, 就能够的, 纯粹地当他是哥哥。    那天晚上大丁赶不及回房间, 天亮时发生了点小插曲, 小樽每次一回想就羞得掩面。    两个人都太累, 睡得死沉, 太阳都快到中天了还醒不来, 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叫大丁, 从窗口传来, 小樽有点醒了, 接着就听见喊声: “大丁, 抓计划生育的来了!”     一连喊了两声, 听清楚了, 是他父亲的声音。    两人都猛一激灵惊醒, 小樽挪开大丁搁在她胸前的手臂, 想翻身坐起, 不知是吓的, 还是累的, 刚仰起身, 又呯地跌回去, 大丁将她扶坐起来, 居然还笑得出: “慢慢来, 别急。”    “你还笑! 你还笑!”小樽只气得转头又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伸手才去捞衣服。    “没事的, 我爸在骗人。”    想当年他父亲也是用这一招骗他哥哥和嫂嫂, 把他嫂嫂吓得跳窗而逃, 后来才知道是他父亲布下的烟幕弹, 如今又来这招虚张声势, 花样一点也不新鲜。但大丁对他父亲始终有点敬畏, 动作也不敢怠慢, 很快穿好衣服, 小声跟小樽说: “我先出去, 你等一下再出来。”在她脸上亲了亲才去开门。    门开的剎那, 小樽躲进被子里, 捂得紧紧的, 等门又关上了, 她跳下床, 耳朵贴在门板上凝神听, 外面却静静的, 似乎没什么声响。    怎么办? 是现在出去还是再等一会?     小樽捂住脸又羞愧又自责, 这下怎么面对他的父母? 怎么就弄得这么狼狈? 怪傻子, 更怪自己, 拒绝不就好了。下次, 下次一定不让他乱来。    大丁出去却见不到父亲, 出了屋子才看到他在厨房门口坐木凳上抽烟, 大丁怀着忐忑走过去, 喊了声: “阿爸。”    他父亲敲了敲烟杆, 抬头, 声音硬绑绑: “都几点了还睡? 厂里还有几车石头等着你去送!”    大丁愣一下, 原来是为这事! 心情立刻放轻松, 说: “我这就去。”    “不急在一时, 吃了饭再去。”    大丁从井里打上一桶水, 蹲在水渠边刷牙。父亲闷头抽了几口烟, 问: “你们打算几时结婚?”    大丁刷了牙正要洗脸, 听了这话, 放下毛巾到他身边坐下: “小樽年龄不够她们单位不给登记, 要过两年才行。”    父亲放下烟杆, 严肃地问: “不给登记, 那也不给生孩子吧?”    孩子拿掉的事大丁还瞒着奶奶和父母, 考虑到他们信佛, 坠胎在他们的思想当中是件罪孽深重的事, 刺激太大, 所以没敢说。    “不会有孩子, 因为有这个……”大丁赶紧向父亲保证, 从裤袋里拿出昨夜用剩下的安全套給他看。    套子是小樽在香港买的, 她怕大丁买的不够安全, 气味又差, 偷偷避过妈妈的耳目私下买了好几盒回来, 包装上全是英文, 颜色也鲜艳得新奇, 大丁父亲这辈子都没用过安全套, 见倒是见过, 以前刚实行计划生育那阵, 生产队发过, 但包装完全不一样, 于是一时没弄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 瞪着大丁手上的安全套看了半天。    大丁估计着他不懂, 就直说: “这是安全套。”    小樽正蹭着小步走过来, 刚好听到这话, 脸蛋窜了个满堂红, 脚下如履薄冰, 进退两难。    大丁父亲转头看到她, 比她更不好意思, 说话竟有点结巴: “起, 起来了?”    小樽眼睛不敢看他, 低下头打招呼: “叔叔, 早。”看到地上太阳照下来的影子在脚跟缩成一团, 才醒悟过来都已经中午了, 头耷得更厉害, 恨不得把脸藏进衣兜里。    大丁父亲晓得她在害羞, 不想让孩子难堪, 他站起来: “饿了吧? 厨房饭都做好了, 去吃饭吧。”说完拿起烟袋回屋里了。    厨房没人, 好象家里人连午饭都吃过了, 小樽刷牙洗脸后, 大丁已经装好了饭坐在桌子那边等她。    “老婆, 跟你商量件事。”大丁往她碗里挟了一筷子肉松, 一脸谄媚的笑: “以后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有人在的时候你帮我装饭, 没人在的话轮到我服侍你。”    小樽还气着, 绷起脸不理他。    “嘿嘿, 还是你面子大, 我爸没骂我, 也不敢说你。”大丁非常得意, 往嘴里扒了口饭, 咕哝不清地说着: “知道吗? 我哥以前被他骂得可凶了, 连我嫂嫂也被他说了, 嘻嘻, 我爸他偏心。”    小樽也感受到了, 不止他父亲, 他家里人对她都好, 尤其是他奶奶, 怕她吃不惯他家的东西, 总问她有没有哪样菜不合口味, 小樽也总回答, 没有, 都很好吃。其实她很多都吃不惯, 他家的家常菜都比较......小樽用了『古老』两个字形容, 说白一点, 是太山村化了, 有时早歺就地瓜干煮的粥, 菜色呢, 常常离不开咸菜、小鱼干、豆豉干、菜脯, 当然还有其它菜式, 但小樽都不是很喜欢, 大丁私下跟她说, 奶奶还是她来的时候才煮好吃的, 平时鸡鸭鱼都比较少见, 大家庭, 歺歺鱼啊肉的, 消费不起, 而且信佛, 一个月总有几天要斋戒。小樽听了内疚, 奶奶每次问起, 她都说好吃, 然后又说, 奶奶, 你们平时吃什么就煮什么, 不用特别照顾我。奶奶听了就开心笑, 没有, 没有, 平时都这样吃。    吃完饭, 大丁要去厂里送货, 小樽担心他睡眠不足开车危险, 大丁笑呵呵拱起手臂: “我是大力水手, 怕什么?”    看看外头没人, 俯下来偷亲她一下: “晚上再来还行。”不等她伸手来掐他, 一溜烟跑出门, 老远还传来他的笑声, “我会早点回来。”    下午小樽跟奶奶一起坐在厨房门口剥花生, 奶奶边剥边讲着大丁小时候的趣事, 听得小樽咯咯笑, 大丁的嫂嫂在水井旁洗衣服, 听了也笑。    院子里的桃花谢了, 梨花却开得繁盛, 洁白的花朵一摞摞地怒放, 空气里满是清香, 地上落了好些花瓣, 两岁的小侄女拾起一朵, 发现有蚂蚁在上面爬, 兴颠颠地跑来举高双手: “阿太, 蚂蚁吃花。”    “傻孩子, 蚂蚁不吃花, 蚂蚁吃糖。”奶奶指着矮木桌上的一群蚂蚁教育小侄女。    小侄女刚才坐在桌子上吃糖果留下了点糖屑, 引来的却不只蚂蚁, 还有苍蝇。小樽发现他家的一些惹人厌的生物特别多, 吃饭的时候苍蝇在你眼前飞来荡去, 晚上蚊子会跑进被窝里跟你亲热, 大白天的, 她好几次还看到老鼠窜过院子跑进猪圈里, 有次吃饭时她挥开苍蝇跟大丁说: “下次我去买支黑旋风, 杀苍蝇还杀蚊子。”    “千万别!”大丁唉一声叹气, “可以杀的话我早去买来杀了, 阿母不让, 说众生平等, 不能滥杀无辜, 蚁蝼一只也不能踩死。”    小樽不解: “那你们还养鸡养鸭养猪? 养大了还不都得杀?”    “那不同, 养大了都是活生生的卖给人, 自己吃的呢, 另外再跟别人买, 都是杀好了的。”    小樽沉默无语, 这是什么逻辑? 自己不杀生, 然后借别人的刀杀之?    大丁晓得她在想什么, 苦笑: “其实好象也没什么不同。阿母本来不想养, 可不养的话, 家里的收入又少了一部分。”    小樽没再说什么, 一方面为了信仰, 另一方面却为了生计, 折衷的办法似乎只能如此了, 可信佛信到这程度, 连苍蝇也舍不得杀, 还任由老鼠猖獗, 真的令人无话可说。    但除去这点, 他母亲是个很好的人, 她们还在剥着花生, 他母亲从田里回来, 割了满满一筐子绿油油的韭菜, 憨厚的脸上是知足的笑, 跟小樽说: “等下蒸韭菜包子。”    傍晚时分, 包子蒸好了, 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 溢满整个院子, 小樽正坐在梨树下教大丁的弟弟和两个外甥做作业, 三个半大孩子都还在读小学, 正是好玩的年纪, 小樽这头跟他们讲解题目, 那头他们两眼滴溜溜地瞧花瞧树, 一闻见包子的香味, 蹦起来哄地跑向厨房: “包子熟了, 包子熟了!”    他母亲端出来一碟给小樽, 笑道: “趁热吃。”    小樽咬一口, 由衷赞道: “好吃。”馅是鲜嫰嫰的韭菜, 包子皮揉了五香粉, 咬下去, 满嘴香甜。    他母亲不好意思: “弄不出什么好东西, 就怕你吃不惯。”在老人家的思想当中, 城里人吃的都是山珍海味, 鸡鸭鱼肉, 她只怕小樽嫌弃。    小樽忙不迭说:“吃得惯, 我外婆家吃的都跟你们一样。”这倒不算大撒谎, 外婆做出来的饭菜也传统, 只是她以前一般都在李明家吃, 李明对吃挑剔, 家里有很多食谱, 二婶常照着做, 此外他叔叔还时不时从香港寄回一些五花八门的调味料, 蚝油, 鸡粉, 咖哩粉, 喼汁, 茄汁等等等等, 种类多得一柜子满满的, 二婶因材施料, 做出来的菜特别美味, 只是她吃多了, 竟比李明还嘴刁, 除了甜食, 对其它菜式都挑三拣四的, 有时把二婶愁得捧着食谱叹气, 向李明开玩笑地说: “哎, 这小祖宗, 只怕皇宫里的御厨来了也侍候不了。”    昔日极度挑食的她在大丁家却入乡随俗, 连个包子都吃得津津有味, 不知李明见到了会作何反应? 这念头一起, 她猛敲自己额头, 叫你想!    “老婆, 你干嘛?”大丁从花树后面绕出来, 突兀的一声把小樽吓了跳, 手上的包子抖了出去, 大丁眼明手快接住, 囫囵一口, 香喷喷地嚼着, 问她: “为什么要扔? 你嫌它不好吃么?”    “被你吓的。”小樽嗔他, 将搁在凳上的水杯递给他。    大丁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 四下里看了看, 发现人都跑厨房了, 亲亲热热把她揽进怀里: “老婆, 下午有没有想我?”    小樽想挣开他, 但仰头看见他淌了一脸的汗珠, 一颗颗在夕阳中发着光, 酒窝里的那一颗还特别闪亮灿烂, 她伸手去抚他的脸, 顺着酒窝划到唇角, 笑嘻嘻地问: “你又是跑回来的?”    他去送货只是开车, 并不用搬货, 天气也还不热, 但每次回来都是这样汗岑岑的, 最初她问他在厂里是不是都干体力活, 大丁说体力活也是要做的, 不过这汗却不是干活流的, 而是......说到这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停一下才往下说, 我想尽快回来见你, 就从厂里一路跑下来。    这时他倒脸不红心不跳, 大方承认: “我想你, 恨不得插翅飞回家。老婆, 跑累死我了。”接着嘟起嘴向她要犒赏。    小樽飞快地吻他一下, 又赶紧将他推开。    大丁乐颠颠摸着嘴唇, 又问: “你下午在家闷不闷? 好不好?”    小樽想了想, 回答: “有点闷, 但挺好。”    梨香满院, 阳光也好, 他的家人纯朴可亲, 真的挺好, 只是 ──     她扫了眼在黄昏里还拍打着翅膀的苍蝇, 心想, 如果把这些讨厌的东西都消灭了, 再把厕所改装成现代化, 还有, 如果洗澡不用打水又烧水的话, 就更好了, 但那得先装上自来水和热水器等等设备, 这意味着, 得花一大笔钱, 唉......    这一声叹息她只在心里叹, 没对大丁说。    树上的梨花染了落日的余晖, 莹白中透着暖红, 颜色真是美丽, 而他在黄昏的风里, 握她的手在掌心, 快乐满足的笑容, 也是那般好看。    这一刻只应幸福, 说这些, 太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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