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非常生气地回:“那是自然!五哥,当年我走的时候,可是把她托付给你了!”    云矩愣了愣,片刻后,撑着额头笑了出来:“抱歉……我以为,你是喜欢她的……”    云朔沉默了下来。    云矩仓惶地略过这个话题,别开脸,匆匆道:“我为什么不娶她这个问题倒是很简单,因为她不愿意嫁给我。”    见云朔抬起头看她,云矩便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当年母妃与温家定了亲不假,可温宪闹着要退婚,后来这事便作罢了。”    云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做……”    云矩沉默了一下,轻轻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真的非要听我讲么?”    云朔没应答。    云矩便懂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温宪不想嫁给我,也很正常,因为那时候,温家的境况就不大好了,我身为温家的外孙,如果温家这座大船沉了,我也没有好日子,温宪嫁给我,并不能达到她通过嫁人来摆脱她当时窘境、重复当年第一美人之荣光的目的,所以她拒绝了我们俩的婚事。”    云朔矢口否认:“你胡说!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    云矩便闭了嘴,静静地看着他。    那抹目光又沉静又安宁,倒叫云朔感觉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可是……可是……五哥他也不该那么诋毁温宪,他怎么可以那么说温宪,温宪才不是那样的人……云朔砰地一声站了起来,如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    从头到尾,云矩都只静静地看着他闹,一言不发。    云朔走累了,站在那里,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咬牙道:“好吧,就算如此,可是后来,后来东宫看上温宪,你也不该,你也不该就那么袖手旁观……她至少还是你的亲表妹啊。”    云矩便闭了闭眼,有些好笑地问:“八弟,你还不懂么?”    云朔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懂些什么。    云矩怜悯地看着他:“温宪不想嫁给我,是因为我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但是有些人,是可以的。”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见色起意,二哥纵然风流好渔色,却也不爱来强迫人那一套。”    不直接说是温宪故意勾引的东宫,已经是云矩对着他最大的善良了。    云朔站在那里,好像脑子突然就不够用了,明明五哥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可合在一起,怎么就一句也无法理解了呢?    五哥说的是温宪么?    他喜欢的那个温宪?    温宪那么骄傲的人,会去……会去……    “我不信!”云朔恨红了双眼,“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云矩便闭了嘴,像是在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用眼睛静静地瞅着他。    云朔看到她眼里的自己,怒发冲冠,赤目白脸,形容可怖又可怜。    云朔在那双眼睛里,突然就自惭形秽了起来,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羞怯飞速地席卷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血液,叫他成功地从极度的愤怒中冷静了下来。    “所以,”云朔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云矩的脸,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星半点撒谎的蛛丝马迹,“你怎么解释,既然是温宪主动嫁进的东宫,后来又为什么宁死不从砸伤了太子的脑袋?”    云矩轻笑出声。    那笑声里是毫不掩饰、明明白白的嘲讽。    这是从刚才到现在云矩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恶意。    云矩自顾自地笑过,撑着脸,歪着头审视着云朔的神情,用一种教导小孩子的语气开口道:“八弟,哪里有“嫁”,东宫当得起这个字的,可只有太子妃殿下,温宪当时不过是个末品的侍妾,我们一般叫那……无媒苟合。”    最后四个字,云矩特意放轻了音调。    “混帐!”云朔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他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一拳狠狠砸在案几上,横跨过案,捏住云矩的领子,提溜她起来,恨恨地瞪着她道:“不许你这么侮辱温宪!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是怎样的人?”云矩怒极反笑,轻轻地反问道:“你真的了解她么?你真的……认识她么?”    她看着云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要不到想吃的糖就满地打滚哭闹不休的孩子,带着说不出的怜悯,和一种出于长者、知情人所带的纵容。    云朔被她的眼睛慑住心神,不由自主地泄了气,松开了自己抓住云矩的手,后退了半步。    他低着头站着,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云矩也不在意,她坐在那里,风度翩翩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云朔沙哑着嗓子开了口:“五哥,你曾是我最崇敬的人,也曾是我心甘情愿为之去死的人……”    云矩低着头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自嘲。    可惜并没有人听得出来。    “但现在不是了么?”云矩温和地接口,像一个宽厚和善的长者,体贴地把对方未出口的话补全了。    云朔抬头认真地看着她,好半晌,摇了摇头:“……而温宪,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五哥,当年的事,是我自愿替你做的,我心甘情愿……可是你,太叫我失望了。”    云矩眨了眨眼睛,撑着头,有些回不过神来:“……所以说,你并不记恨我送你去死,却因为我没有帮温宪而要与我翻脸……嗯?”    云朔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她,只是因我现在才发现,我于五哥,并算不得什么。”    他们之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曾平等,但叫云朔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大概是从来就不曾在五哥心里有过位置。    云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就还是因为温宪的事要与她翻脸了,这可要她怎么说呢……    “你可真是……太傻了……”    云朔无所谓地笑了笑:“大概吧。”    然后起身就要出门了。    云矩默了默,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如果我说,温宪的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我是否还有回到当年那种情况的可能?”    云朔站定,回了头,面带悲意地回视着她。    他认真地看着这个自己前十五年曾经着了魔般疯狂追随的兄长。    突然发现,对方也不过如此。    云朔摇了摇头,转身,开门,走了。    云矩垂着眼坐着,心里回放着方才的对白。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弄巧成拙了。    也罢,云矩捏了捏眉心,蓐毛也不能总逮着一只羊来蓐,小八都被她折腾的那么惨了,既然正好翻了脸,那就放对方一马吧。    毕竟那孩子若是因当年那一条命回来寻仇的,她虽不会手软,倒也心虚。    只是心里,怎么还是有点不舒服呢。    吱呀一声,茶室的门被再度推开了。    裴行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夹尾巴怂脖子,弱弱地看着云矩。    云矩好笑地抬起头:“有话直说。”    熊孩子难得忸怩了起来:“那个,娘……刚才那是……我亲爹么?”    云矩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怔怔地对上裴行俨好奇的眼神。    好半天,她才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裴行俨这一问,而是迂回地探究道:“行俨,你很好奇与父亲一起的生活么?”    裴行俨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很诚恳地回:“不啊,我都无所谓的,娘你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哈,我就是正好碰上了顺带着问一下,那个渣爹谁爱要要去我才不稀罕呢。”    云矩便低头笑了笑,打趣裴行俨道:“你这还从未见过他,便知道他是个渣了。”    裴行俨蹭到云矩脚边,不大规矩地席地盘腿而坐,手臂杵在大腿上,撑着小脑袋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云矩:“我都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他,难道还不说明他恰是个彻头彻尾的渣么?”    云矩:……,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云矩笑了笑,正色道:“行俨,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呢?或者说,他本来也很期待你的诞生的,只是后来遇到了坏人,出了变故,把你的存在完全忘掉了,你还觉得,他,不是个被你期待的父亲么?哪怕他其实心里真的很爱你。”    裴行俨捧着小脑袋想了想,最后看着云矩,嘟着嘴道:“你想听实话么?”    云矩温和而又充满着鼓励地看着他。    裴行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坚定道:“那也还是个渣!”    裴行俨揪着自己屁股边软毯子上的细羊毛,带着些怅然和故作倔强的无所谓道:“他怎么样,是他的事,他经历了什么,跟我可没关系!他要是怪,自己去找坏人大战三百回合啊,可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不曾存在过就是不曾存在过,孩子生下来养也不养,扔在外面长成小爷我这玉树临风的模样了,又跑回来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小爷我可一点都不稀罕。”    云矩的眼神淡了淡,半天没说话。    裴行俨觉得不对劲,把脑袋凑到自己亲娘脸边:“看这里看这里,快看你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小儿子,开不开心,骄不骄傲,还不得得意的做梦都笑出来~”    云矩笑着推开了他的脑袋,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直接说了。    她不想欺骗孩子。    如果当初温禧贵妃死之前愿意明明白白地对她说句实话,云矩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执着于探求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了。    将心比心,就算裴行俨嘴上说着不在意,她也无心一直欺瞒着孩子。    云矩便轻描淡写道:“如果你方才问的是你的生身父亲的话,那么,我的答案是,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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