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从之是新来的主簿,虽然官位不高,可靖安城里除了几位将军之外,也就数他最大了,再加上他有个二品官的爹,哪有人敢对他不敬。说是让他看账簿,可也就是走个过场,好吃好喝地把这位二世祖供起来。    祝从之原本在邺城就游手好闲惯了,如今心里装着事,自己也闲不下来,别人不给他安排事做,他就自己给自己安排。    他有事没事就在城中溜达,闲来无事就把城中的小将叫过来:“诶诶,就是你,你过来!”    二世祖有请,哪敢不听,原本正好好站岗的小将一溜烟跑过来:“大人,您说。”    祝从之吊郎当地从一边的地上拔了根草:“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射箭很厉害的小兵,比一般人都厉害,姓池,这么高。”他比了个高度,“不太爱说话,长得……长得还行吧。”    小将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经的摇头:“不认识。”    祝从之点点头:“有机会替我打听,找到了,爷赏你。”    等祝从之迈着四方步走了,那小兵才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全军最会射箭的,应该是池统领吧。”    祝从之一连问了两天,这城里都没有人认识这个箭术高超的小兵,难道是上前线去了?沙场上刀剑无眼,这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急得祝从之嘴角起了个泡。    这日他正在城里游手好闲,就听见有人大声喊:“咱们胜了!伤员回来了!”    祝从之一听,拔腿就跑,受伤的战士们都被送到了城中的营帐里,天气热,营帐中血腥气很重,味道并不好闻,娇生惯养的祝从之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可他现在也顾不得了,一个一个营帐找过来。  找了前几个营帐都没有收获,突然听见一个小兵在嚎啕大哭:“池大哥!你可不能死啊!”    腔子里的血都涌进了脑袋里,祝从之脑子嗡的一声,只觉得昏天黑地,他找了这么长时间,竟然就死了?他不信这个邪,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这人背对着他,看不清长相,只是枕头边上的那把弯刀看着眼熟,分明就是池穗的刀。    鼻子一酸就掉下泪来,祝从之的腿像灌了铅一样走不动了,他就在这个营帐边上的地上一坐,抹上了眼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觉得心里难受的不行,脑子要炸开了。    里头那个小兵哭了一阵,也就停下了,默默把这个躺着的人翻了个身,让他躺平了,祝从之瞟了一眼发现,这人竟长了满脸络腮胡子,五大三粗的模样,和池穗半点都不像,看样子,这人比池穗大了十岁不止。    泪珠子还挂在脸上,他呆呆愣愣地瞧着这个人,模样滑稽得不得了,祝从之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那个小兵身边问:“这……这位是谁?”    那个小兵抽噎着说:“这是我大哥,我们原本就是一个伍的,风里雨里大半年了。”    祝从之心里就开始打鼓,他指着枕边的弯刀问:“这把刀,是他的吗?”    那小兵抽抽搭搭地说:“我碰见大哥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了,大哥说是人送的。”    干!这个人肯定是池穗啊,这把刀是她爹给她留的,她宝贝得紧,日日都带在身上,不可能轻易送入啊,他心里又升起了不详的感觉,莫不是池穗遇到了不测?又或者,这是她在战场上看中的情郎?祝从之的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他偷偷看了一眼这个死去的池大哥,满脸络腮胡子不说,五大黑粗,实在不是什么好相貌。祝从之大声喊:“军医!军医!”    一个矮胖身材的军医跑过来,祝从之指着这个人:“给我看看,有救么?”    军医凑上去看看,又扒开眼皮看了看,站起身摇摇头:“他失血过多,送回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没救了。”    好好地线索就这么断了,祝从之想了想,从怀里掏了点碎银子递给那个小兵:“好好安葬了吧,”想了想又说,“把这把刀和他葬在一起吧。”    既然池穗把刀送给他,自然有她的用意。    祝从之从营帐里走出来,头顶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城中涌动着胜利的喜悦,这些年轻的士兵的脸上有的带着血污,有的带着砂砾,他们笑起来的样子淳朴而灿烂。    他还没有看过池穗这么笑呢,此时此刻,大战初歇,她的脸上是不是也带着胜利的笑?祝从之看着天边翻腾的云,默默发呆。    有个小兵跑过来,微微气喘着说:“祝大人!何将军请你去城楼上一趟!”    残阳如血,站在城楼上,可以看见驻扎在成为的数十里连营,营地中间有炊烟袅袅升起,士兵们的交谈声隐隐约约地飘过来,并不真切。    何庆忠静静地站在城楼上远眺,听见祝从之的脚步声之后,他慢慢转过身:“这一仗,我们折了五千人马,当然,他们的损失要更大些。”    祝从之看着城外的营帐,犹豫了一下问:“咱们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吗?”如果是,他打算挨个营帐找过来,不信自己找不到。    何庆忠摇摇头:“匈奴人是游牧民族,他们擅长在草原上追逐奔跑,我们如果只派兵留在这里,只怕很快就会被包围,断了粮草供给。除了这些人之外,山里也有我们的将士,树林里也有,这些只是一部分。”    听了这句话,祝从之头都要大了,山里也有,林子里也有,数十万大军里头找一个池穗,这不是要他命吗,他犹豫了一下问:“这里头有多少今年的新来的呢?”  何庆忠扫了一圈,漫不经心地说:“今年在附近的乡里招了万把人,不敢让他们直接对敌,我都分散在山里和林子里了。”    祝从之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何庆忠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你不是一直想到前线去么,这离前线还有一段距离,山里的军队缺少军医,一会儿我命人送你和军医一同去山里。”    何庆忠拿来一个账簿,“我散在山里的队伍一共有三支,分别有三个统领带队,每支队伍有三千人,太过分散了,我得不到他们的消息。你过去之后,要好好分配一下粮草,点验伤亡人数,安顿下来之后派人给我送信。”    这个活并不轻松,至少比待在城中累多了,可祝从之却兴奋起来,这就意味着他有机会找到池穗了,想到这他赶忙问:“什么时候启程?”    何庆忠看了看天色说:“一会就去,大战初歇,对方不会对有太强的战意,山里的路不太好走,我给你准备了代步工具。”    真是贴心!祝从之美滋滋地跟着小兵去看自己的“代步工具”,城门口什么都没有,只有……  一头驴。    祝从之悲愤,哆哆嗦嗦地指着这头驴说:“给我代步的?”    小兵耿直地点头:“军中战马太高,将军怕大人摔下来。”    干!瞧不起谁呢!    祝从之大声说:“给我牵马!”    那小兵犹豫了一下,从马厩里牵来一批套着马鞍的马,这是从西域引进的战马,比寻常的马都要高几分,祝从之仰着脖子看着这匹马,只觉得有点腿软,他摆了摆手说:“算了,骑驴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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