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是恒城大户,陆厅长能力卓身居高位,连大元帅都曾亲口赞过他。因此,恒城连同附近地区的各界名流都前来参加了这次舞会。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间,陆清城四处寻觅着。    刚刚他快速换好了衣服又拿梳子理了理头发,估摸着自己状态差不多了,跑出屋寻人。结果别说是刚才那个漂亮的方小姐了,就连自家四妹妹也不见了踪影。    请来的乐手已经开始演奏。    衣着工整的侍者捧着托盘穿梭在屋内,客人们端着酒杯低声细语。舒缓美妙的隐约飘荡在宽大的厅里,灯光调得稍微暗了点。这一切,无不昭示着舞会马上就要开始。    陆清城在屋里环视半天,终于在厅中一角看到了个有些熟悉的纤细身影。    她今日身穿藕荷色百蝶花卉纹旗袍,头发简单绾起,配珍珠首饰。明明不是多么招眼的打扮,却因她出众的相貌和娴雅的气质而非常夺目。    不只是她身边的人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就连身边经过的客人们,也在不时的偷偷看她。俨然成了舞会开始前场中的焦点。    只不过此刻她身边坐着的不是陆清悦,而是两名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子。他们殷勤的在她身边说着什么,她却浅笑着轻轻摇头,似是在拒绝。    “方小姐。”陆清城认出那两个人也是恒城有名的青年才俊,忙快速走了过去,熟稔的对素安打招呼,“等我很久了吧?”又歉然的对那两个人点头笑笑,“对不起,她是在等我。”    陆家公子约好的女伴,别人自然不好多打扰。    那两人歉然的朝素安笑了下,起身离开。其中一个还抽出名片捧至素安跟前,“若是可能,请小姐来参加我举办的茶会。不跳舞,只论诗词。”    等他们走后,陆清城问侍者要了一杯酒,晃动酒杯品了口。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再次邀请素安共舞。    “我是真的不会。”素安婉拒,“并非是故意拒绝。刚才清悦还说要给我介绍舞伴,结果也没能成。”    她这倒是实话。从小长大的环境是老派家庭,继母和继姐虽然摩登,但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内敛得很。所以这些新式舞蹈,她是真的一窍不通。    陆清城甚是惋惜。    乐曲声已经开始换了,舞会即将开始。陆清城没辙的摊了摊手,只能放弃,一步三回头的另寻他人帮忙。    陆三少都没能请得动的美人儿,别人就更不敢贸贸然来接近了。    素安乐得清静。闲来无事,她看侍者端着的酒杯着实漂亮,问侍者要了好几杯不同的酒,放到桌上。    那个男人说过,酒喝多了误事,伤身且没有必要。小酌倒是不错。    她以前没有发生意外的时候,在家里乖顺的很,从来没有饮酒过。后来在镯中那么久,更不可能饮酒。    现在左右没有事情做。她看着眼前的数个杯子中晶莹剔透的液体,望着周围灯光照射而入后它们散发着的美丽炫彩,一时之间居然有些被迷住。鬼使神差的小口尝了尝。    ……压根没有别人说得那么好喝。有的辣,有的微苦,有的稍微好一点可是味道怪怪的。    咝的倒抽一口凉气,素安忍不住抱怨,“这东西可真难喝。”    明明欢快的舞乐声已经响起,明明周围已然喧杂一片。可素安还是捕捉到了身后窗帘重重的地方,忽而响起的很低沉的一声笑。    紧接着,极轻微的点火声响起。    心中蓦地升起奇异的熟悉感。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出那修长指尖夹着香烟,香烟顶端燃起微微火光的样子。    素安猛然站起来,走到自己坐的椅子后面,刷地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没有人。    她不死心,继续在窗帘后寻觅着。    可是依然没有人。    素安正满心疑惑着,就听身后传来了几位太太渐渐临近的说话声。    陆太太道,“抱歉,我听不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几句法语响起。    “莫雷尔太太刚刚是说,她的红宝石首饰不见了。之前有人看到你这里多了一套红宝石首饰,听描述有些像莫雷尔太太的。”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气愤,陆太太的声音拔高了起来,“难道你在说我会盗取了别人的东西吗?那套首饰,分明是郭太太给我的!郭太太,你帮忙和她们说。”    “对不起。”郭太太道,“我没有给过你什么红宝石首饰。之前给你的礼物,不是一条金项链吗?什么时候有的红宝石首饰?恐怕你记错了吧。”    原本素安打算出去的。可是此刻听了这些对白,她反而开始迟疑起来。    居然是和红宝石首饰有关系?在明不如在暗。她决定藏匿在这儿,看看事态如何发展,再另做打算。    窗帘另一侧,房间的角落里,陆太太眼神瞬间冷若寒刃,刺向笑容和善的郭太太。    她的那些首饰具体是什么样式,在场之人里没有谁比郭太太更加清楚了。因为这套首饰就是郭太太送给她的。    这些首饰到她手里才几天而已,一次都没有在公开场合用过。    当初郭太太和她说起过好几次,这样漂亮的定制首饰,一定要在这盛大舞会上第一次佩戴,才足够光彩耀人,让人难忘。    她不缺首饰,自然听了这样的话。    如果不是之前方小姐提醒了她几句不要佩戴红宝石的话语,今天可能她就戴着那些首饰来迎客的。    如今看来,这分明是圈套!    陆太太突然庆幸起来。幸好她听了方小姐的话。不然刚才郭太太和莫雷尔太太到的时候,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现在东西不在身上,起码有一个缓冲的时间可以利用。    “您先跳舞。”陆太太和莫雷尔太太说,“这件事情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您个交代。”    莫雷尔太太摇了摇头。她是典型的法国美人,虽然已到中年,却依然美丽端庄。    “大使夫人想先弄清楚这件事再说。”她身边的女翻译向陆太太解释说,“大使夫人的意思是,首饰虽然并不贵重,丢了也就丢了。可既然知道是有人故意窃取了,就先调查。对于这种品行不端的做法,一定要严厉处置。”    “我问心无愧,凭什么来我这里乱搜!我是警视厅厅长夫人,在我家,你们谁也别想乱来!”    “是吗?”郭太太凑近陆太太耳边,轻声说,“如果是上面要我们查你,你又能怎么样?”    陆太太怔了下。    趁了这个瞬间,郭太太和女翻译已经一左一右的将她夹在了中间。两人几乎是架住了陆太太的手臂,拖着她往前走。    看到了这个架势,陆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郭军佐是王都统身边的人。郭太太的做法,分明是表明了一种势态,王都统在拿陆家动手了!    陆太太想要挣脱身边两个人的桎梏。可她们的手扣在她的手臂上,用力很大,拽得很牢。    莫雷尔太太是位淑女,见状惊讶至极。毕竟她只是听说陆太太这儿藏了她的首饰而已,并没有亲眼看到。在真正确认之前,她并没打算随意这样严苛的对待一位夫人。    莫雷尔太太用法语快速说了几句话,连连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如此。她只是想要问问首饰的下落,还说有的话可以,没有也就算了。    同来的几位太太都是和郭太太相熟的,都是王都统身边亲信的家眷。见状笑着邀请了莫雷尔太太和们她一起跟在后面往前走。    以往的时候郭太太也时常来陆家玩,所以看到这一些人浩浩荡荡往前行的样子,无论是宾客还是陆家仆从,都下意识觉得这是太太们约好了一起去陆太太房里玩,并没有多想什么。    陆清悦隐约觉得母亲的神色不太对劲,跑过来想要问几句话,被陆太太用严厉眼神所制止。    ——如果事情是王都统安排下来的,那么这事儿基本上没有转圜余地。她一个人先扛着就是,断然没有让孩子们跌进来的份儿。    这时候第一支舞已经结束。    陆清悦紧张极了,又不敢忤逆母亲的意思,赶忙找了陆清城说起自己心中的疑惑。    她刚说了几句,身边响起急促脚步声。素安的声音在她侧后方响起,“清悦,你可知道陆太太的首饰一般放在哪里吗?”    “我知道,在……”    “我也知道。”陆清城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神色肃敛,沉声快速说,“方小姐可是有事?”    他刚刚看得分明。素安是从窗帘后面悄悄走出来的。而她刚才所在的位置,恰好就是母亲刚才在的地方!    母亲回到家后百般夸赞这位方小姐。陆清城相信母亲的眼光。母亲能赞她许多,说明她值得相信。    虽然之前陆清悦只简单提了下陆太太那边的状况,可陆清城心里有了七八分的数。所以特意打断了妹妹的话。    “倒也没什么事情。”素安说,“不过陆太太刚才说让我去她放首饰的屋子里找她,我不晓得具体位置,所以问问。”    陆清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而笑眯眯的和陆清悦说着,“你留在这儿帮忙招待客人。”再朝素安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带方小姐到后面走走。”    陆清悦不明所以,“做什么你去。我去不更好?”    “她刚刚说不会跳舞。”陆清城道,“我路上可以顺便略教她一教。”    素安一听就知道陆三少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不想妹妹担心所以随口编了个理由。因此素安没有揭穿他,略微与陆清悦说了几句就和陆清城一起往后面那座房子去。    “我妈的屋子在三楼,离我房间比较近。我屋子后面有个楼梯,因为台阶比较短窄,平时没人走。其实那个楼梯绕弯少,走起来反而快。我们从那里过去。”陆清城低声和素安解释着。    他们进入后面那座小楼的时候,正好看到郭太太她们上了楼梯。二人赶忙悄悄贴墙绕走,往短窄的楼梯去。    陆清城身高腿长,一步能迈两三个台阶,跑得很快。他行在前面,时不时的抽空回头去看素安。    她心里分明是着急的,可是眸中神色却更加沉稳坚定。眼前少女的这份沉着冷静,让陆清城焦灼的心得到了片刻的抚慰,慢慢归于镇定。    ·  一步又一步。住在这儿那么多年了,头一回,陆太太是带着这样抗拒和反感的心情,走向自己房间的。    房门近在咫尺。    她知道这一劫恐怕躲不过去了,心底反而更加平静。    陆家自打前面旧朝代时起就已经在恒城了,在本地的根基很深。深到,就连这里的统治者王都统,也要忌惮三分。    她和夫君说过多次,王都统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温和,为人小气又自私。偏他衷心,从来不曾在背后做过任何对不起上头的事情。    说实话,她不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到底是什么。    或者是王都统打算寻借口制住她,来要挟她的夫君陆厅长。也可能是,清和去金陵的举动惹恼了上面的人,所以那些人打算用她开刀,敲打敲打陆家的同时,也给陆家埋下一个不良的隐患。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只要她这边出了状况,陆家的境况就会瞬间陷于不利。    现在夫君不在身边,她只求这件事只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千万别牵连到第二个人。    陆太太视死如归般神色悲痛的推开门,手指颤抖,几乎用不上力。当那些人去看她梳妆台的时候,她双眼紧闭,完全不敢去看。    “怎么没有?”    “居然没有!东西呢?去了哪里!”    那些人又急又气,悄声议论着。    陆太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缓缓睁开眼。待到看见屋里的情形后,也是吃了一惊。    东西的位置,她记得清清楚楚。可是现在,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郭太太气急败坏。    之前她悄悄见过了王都统安插在陆家的探子。她基本上可以确信,就在十几分钟前,东西还完完好好的待在它本该在的位置。现在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法国大使和大元帅关系很好。原本王都统打算借机在大元帅跟前寻陆家的麻烦。现在事情出了状况,该怎么办?    她不信邪,和其他太太们连同翻译一起,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把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依然没有收获。    “莫雷尔太太,”陆太太向来沉稳,这时虽不知哪里出了状况,但是没有被别人抓到‘把柄’的情况下,她是完全不介意‘倒打一耙’的,“您也看到了,这件事情,纯属污蔑!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绝对是一次重大的伤害。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还请您帮忙做个见证。”    莫雷尔太太虽然不会说汉语,却能听懂一些。加上眼前情形如何,简直一目了然。她没有犹豫,当场点头答应。    “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莫雷尔大使的。”她用法语非常气愤的说着。    屋外,小树林中,素安手中握住红宝石首饰,灵气在指尖流转,渗入到宝石和金饰的细密纹理之内。    短短几秒间,灵气已经在红宝石和赤金的纹理中完全充盈了。素安唇边带着浅淡笑意,稍一用力,把手中首饰瞬间捻成粉末。    “走吧。”素安走出树林,和等在外面的陆清和说,“我怕谁要和陆太太赔罪去了。她的宝贝祖母绿首饰被我丢了,怎么也找不到。”    陆清城回头望过去。只看到有细粉在空中飞舞,散落。在阳光照射下,它们闪着微光,晶莹美丽到了极致。    ·    首饰事件后,莫雷尔太太非常气愤。一是因为她觉得那些人纯属无中生有,随意污蔑。二是因为不满那些人对陆太太做出的无礼而又鲁莽的举动,在她看来,就算心中有怀疑,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做派。    她当众训斥了郭太太几个人的行径,直接辞退了跟随她几个月的翻译。甚至放下了话,一定要让莫雷尔大使把这件事告诉大元帅大人。    陆太太关上房门,拉着素安的手落了泪。非要留了她吃晚饭,才肯让她离开。又要让家里的司机送她回家。    至于素安说的东西不记得埋在树林什么位置了……    “就让那该死的东西消失一辈子吧!找不到了才好!”饶是一向端庄温柔的陆太太,这个时候也是忍不住爆了粗话,“就那些破烂东西,值当你说什么赔我?改天我要送你十套首饰才是最应该!”    而且,是时候整治一下家里了。她知道,那些人之所以敢这么底气十足的来她这里搜查,肯定是有了足够的把握。这说明家里有探子。    世道不安稳。家里的任何一个不稳定因素,都要完全灭除。送走所有客人后,陆太太大门一关,开始仔细清理。    “等下。等一下。”素安刚刚上车,就有人不住的拍打车窗。    居然是陆清城。    “我送你回去。”陆清城急吼吼的套着西装外套,和素安说了声,上前去看驾驶座的门,对司机说,“你下来!”    即使是平时,素安也不可能任由陆三少胡闹。更何况,今日她还有旁的事情做。如果是陆清城跟着,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先回去吧。”素安制止了陆清城想要开车的举动,“今天陆太太心情不好,你多陪陪她。”    陆清城侧头朝她勾了勾唇角,“你不知道我妈现在心情多好!恨不得放烟火庆祝!”顿了下,他语气温和下来,“这事儿还得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眼前少女做事机敏果决,陆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还很难说。    这般想着,陆清城深深看她一眼,愈发打定了主意要送她。    眼瞅着陆三少就要进车往驾驶座上坐了,素安忽然冒出来一句,“今天那个高脚杯放是什么酒?我很喜欢,你送我一瓶可好?”    今日陆家得了她的帮助才安然无恙。别说是一瓶酒了,就算是一栋楼,陆清城也舍得送。    他当即下了车,快步往屋里去。    谁知还没进屋呢,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了车子启动的声音。再一回头看,司机不知何时已经被叫了回去,正开车往外走。    而方五小姐,则是一脸满足,在开着的车窗口,遥遥的笑眯眯的朝他挥手再见。    陆清城远远的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她就、她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诳他?!    ·    素安坐车从陆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途中路过一条小河,夜风吹动河水,泛起阵阵涟漪。    这儿沿途有灯,又离方府不远。素安让司机在这里停了车,顺着小河慢慢行着。    刚开始,玉宁还在她的身边叽叽喳喳。没多久,玉宁就止了话语,只悄无声息的跟着。    素安浑然不在意,只径直往前行。    冷风从侧后方吹过,打散了她的长发,挟带来清冽的烟草清香。身后,有沉稳脚步声渐渐而来,在离她一米多远的方位不远不近的跟着。    素安浅浅笑着,并不回头,只问了句,“之前在陆家的时候,是你吧?”    好半晌,都没有人接话。她依然不在意,自顾自的踢着河边的石子儿继续走。    长久的沉默后,等到她踢累了改为捡着鹅卵石玩,身后方才传来淡淡的低沉男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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